火车开始呼啸起来,白色的雪花簌簌下落。车厢里嘈杂的声音惊醒了周正。他挺起身体,在不大的空间里扭了扭腰,然后吃了一根火腿肠,想要泡面人太多了只能作罢。
周正乘坐的是昆明方向发往南京的K156次快车。这一列由南向北行驶的普快列车大约需要40个小时才能到南京。乘客通常只有三类,打工者,学生,以及欲打工的务工者,偶尔还会有一些外出旅游的散客。
周正所在的车厢打工者占了快整条车厢,不足一米的过道几乎被无票的站客和他们的行李堵死了。周正的位置在通道的中间,到厕所要过半节车厢,到开水供应的地方也是半节车厢。
周正上车的时候就睥睨了整个车厢,同类不多,入眼的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看上去也不像同类。等到一切坐定的时候,周正再看身边,对面是到景德镇务工的一家三口,丈夫一嘴糙牙,妻子扣错位了一个纽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挺乖巧。自己同坐一排三人,已经入座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小老头,身材矮小,眼睛却有神。紧挨自己的座位却一直空着,暂时还没人就坐。
火车从昆明出发后,周正就一路无话。对面的一家三口一直在拌嘴,妻子一直咄咄逼人,丈夫则一味忍让,一嘴黄牙倒闭了起来。孩子手里抱了个芭比娃娃,自言自语玩的开心,对父母的争吵置若无睹。身边的老头从上车就在看一份春城晚报,过了曲靖站才翻动了一页。
周正束了束衣服,箍紧衣领,埋头就睡。对面夫妻的争吵内容无度,从家常琐事到赚钱养家,鸡毛蒜皮,零零碎碎。周正睡觉了,却睡不着,满耳朵里都是那对夫妻的声音。
那个空座补上已经是贵阳站的事情了。一个中年妇女抱了孩子匆匆坐下,再掏票对了座位号,脸上的紧张神情才放松下来。中年妇女粗着嗓子和周正打了招呼,周正礼貌的回以微笑,心里却对中年妇女的入座倍感失落。
中年妇女五短身材,满头黑发里露出了银丝,怀里的孩子周岁多一点,只能丫丫学语。一直看报的老头这时候突然来了兴趣,热心的和中年妇女攀谈起来。中年妇女搭车从贵阳到马鞍山,丈夫在马鞍山出了事故,赶去处理。周正听在耳朵里,越发没了睡意。
火车在黑暗里穿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无坐客开始在车厢里横躺起来,要是有人路过惊动了他,接着就是一阵难听的方言叫骂。周正不愿意去触这个眉头,决心憋到天明再去厕所。彼时对面的夫妻也睡着了,丈夫左倒,鼾声起伏,妻子右靠,呼吸之间把嘴张的老大,孩子仰倒在女人腿上,芭比拖在一只手上,两条腿已经悬空。
同坐的老头也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晚报掉到了地上。刚上车的贵阳妇女似乎全无睡意,孩子在她的怀里一阵咿呀,过一阵不避嫌的给孩子喂奶。
周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时候也睡意全无,火车过处小镇的灯光快速闪过,车厢里面出奇的安静。周正感觉自己身上缺了些什么,那对夫妻的争吵却现在还在自己的脑子里喋喋不休。
第二天清早,车厢里又热闹起来。那对夫妻又开始了争吵,这次比较现实,是关于火车上吃快餐还是泡面的问题。丈夫咧着一嘴黄牙要吃快餐,女人却坚持要吃泡面。双方争执激烈,男人骂了女人,女人就往孩子身上掐一把,孩子就疼的哇哇大叫。女人像泼妇一样也叫骂起来先是骂男人没本事,然后就开始像一般人骂街一样无理取闹了。男人好像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窗外,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这时候满车厢的人因为这对夫妻都热闹了起来。不乏插科打诨的另类角色,嘻嘻哈哈一阵才算过去。这时候列车员过来了,对夫妻俩教育了一阵,车厢才安静下来。
贵阳上来的女人从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在给孩子餐奶。对对边夫妻的争吵完全没有上心。女人给孩子喂奶以后,把孩子托给小老头,自己洗漱去了。对边一家三口又回复了昨晚的架势,各占一块地方,沉默不语,孩子嘟囔着嘴,也没人管。
周正对自己的处境更加的不满了,身边都不是自己的同类,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两个孩子的闹腾,感觉身体一下累的不行了。
中间东西的时候,周正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两个孩子吃,五岁孩子吧唧吧唧吃了起来,黄牙总是报以谢意的笑,女人则嫌孩子唧唧歪歪,居然又掐了孩子一把。贵阳女人谢了周正,把自己带的老鸡蛋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周正一直以来讨厌孩子,尤其小孩了。五岁孩子总是自己抱了个娃娃就玩了起来。周岁孩子则喜欢把手指在嘴里吸,然后再用小手到处摸,没多久周正就涂了一身的口水。
火车上没有聊不熟的人。没多久周正和大家也熟络了起来。黄牙的老婆开始讲一家三口在景德镇打工的艰苦生活,住集装箱,老板克扣工资,还和本地人打不到一块去。周正注意到这时候的黄牙头低的更下了。女人却好像遇上知音一样,足足从株洲站讲到了萍乡站。周正听了一路,也感慨了一路。
贵阳女人是在一家三口都下车之后才开始讲话的。女人讲起话来的粗哑嗓音像一只公鸭。他的丈夫在一家塑膜厂打工,出了事故,机器压断了双手,女人这次去就是为了向老板讨说法的。
周正在与女人聊天的过程中始终秉着呼吸,身体像是矮了一节,畏缩在自己的座位。身旁老头不时的插上一句,以示关心。
火车在寒风中呼隆隆前行,周正睡不着觉,火车上的第二个夜晚失眠的更加厉害了。周正大学学的是最好的计算机专业,自觉高人一等,与这些草芥一样的生命应该有明显的鸿沟才对。可是,这两天分明有什么东西搅得人睡不着觉。
这天晚上,周正隐约的梦到自己和这节车厢的大部分人一样,谈吐无度,衣服肮脏,甚至自己还和黄牙一样带了一个叫自己爸爸的小女孩……
惊醒之后,周正倒吸一口凉气,却又感觉到内心隐约有一些不足。黄牙夫妻的生活固然琐碎,可是那就是我以后的生活;贵阳女人为生活所累,可是自己却感觉这个女人像参天大树,有自己不及的地方……
第二天起早,火车到马鞍山,女人下车的时候,周正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有困难自己可以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