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平凡

           


那是条很窄的街,是被大都市抛弃的一个角落。街上稀稀落落铺着一些卖廉价商品的小摊,有水果、蔬菜、粮油和生活用品等等。因为人少,摊主们懒散地摊坐在摊儿边,被太阳煨得昏昏欲睡。

街的中段有一家专事佛饰用品的商铺,叫极乐缘。门外放着一个陈旧到有收藏价值的音响,一天到晚地飘出和尚诵经的歌,这歌声与旁边烧鸡店门口烤箱里旋转着的烤鸡一唱一和,相映成趣。烧鸡店对过是一家驴汤馆,店门书着一副对联:常喝驴汤身体健康  常吃驴肉延年益寿。我和牧野便住在驴汤馆上面的阁楼里,阁楼用活动板材搭建而成,人住在里面冬冷夏热,春困秋乏。

其实,来到此地是个无奈之举。受祈凡影响,大学毕业后我在外面租了间民房,打算写个长篇小说,写到大约六万字时,突然觉得用第三人称写比较好,于是信心全无、百无聊赖。钱花得差不多时,我给牧野打电话,说去投奔他如何?牧野说:求之不得!

牧野是学计算机的,分到我们中文系的宿舍算是缘份。分宿舍时信息系没空位,而那时我们宿舍正多出一个床位,牧野就被安插进来。牧野进来时我们正在选宿舍长。大家都知道宿舍长多半是管理宿舍的卫生,开个会,跑跑腿什么的,所以都在推诿。相持不下时,牧野推门而入,我们便一致同意让他当宿舍长,否则就不让他住这里。

牧野是个标准的好学生,衬衫用皮带扎在裤子里面,扣子扣到第二个,穿个平底的休闲鞋,头发永远不会超过一厘米。晚自习回来做三十个俯卧撑,洗刷后抱一本专业书躺在床上听我们卧谈,偶尔也会插半句——因为口吃,话说不完经常被别人抢白。十点一到,牧野就会戴上耳机听着广播睡去。牧野每天早6点就起床,去操场跑圈,跑半个小时后顺便把饭买回来。那时候我们还在做梦,他就挨个扒我们的床:XX,起床了,XXX,起床了……

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他初来乍到不懂中文系的规矩,等几天就会被我们同化,出乎意料的是牧野比我们想象的要固执。喜欢赖床的祈凡在第三天被叫醒后显得愤怒无比,在他那张杂乱无章的床上摸出一本附带译文和点评,足有三公分厚的《论语》,指着牧野忿忿地说:我忍你很久了,信不信我弄死你?(如果孔子在天有灵的话,看到自己济世的书变成杀人的武器,不知会作何感想)这事儿把牧野弄得很尴尬,委屈得挠着胳膊,小声嘟囔,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人不说话,估计都在被子里摒着气等下文。我已睡意全无,坐起来打圆场说:算了算了,人之初,性本善,拿《论语》杀人矛盾不矛盾?以后怎么在文化圈混?

祈凡瞪我一眼,说:矛盾什么,《论语》杀的人还少吗?

其实祈凡是个很不错的青年,有思想,有文化,特立独行。就说他的名字吧,据他自己讲,他们陈家庄子孙繁茂,血统纯正,辈分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到“祈”字辈时人丁更是兴旺,祈凡他爹因为某些原因晚婚晚育,什么祈泰、祈强、祈良、祈贵、祈禄等好的字眼都已让别人捷足先登,便给他取名祈凡。祈凡却说自己的名字最好,因为人们都是没有什么才祈求什么,这说明他生来就是个不平凡的人。

祈凡像个精神导师,让我们不要按着别人设置好的程序生活,应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由此我很佩服祈凡,可是当我静下来想想,却也真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这样一来,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条从水里被解放出来的鱼一样无所适从。于是我问祈凡:你内心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问这句话时正是晚上,宿舍里有的在呼噜呼噜吸泡面,有的在洗脚,外面走廊上更是履声杂踏,纷乱不堪。祈凡正在床上看一本叫作《在路上》的小说,听到我的问话,他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满地的纸屑和水迹,又指指门外,说:看,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真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想游览山川湖泊,和大自然物我合一,感受路上的轻风、花香和淳朴的民风。

可能是祈凡太注重内在的东西而把外在的事情忽略了,他生活上是个很邋遢的人,他的面盆、毛巾、拖鞋、洗发水、洗衣粉等生活用品被自己丢失殆尽,也不添补,就用我们的。这当然让我们接受不了,只有牧野脾气好,不与他计较。这孩子却变本加厉起来,连牙膏都去挤牧野的。在大学里牧野一直没谈女朋友,我私下里觉得是因为怕祈凡和他共享同一个女朋友。

       


按照牧野的指点,从车站出来乘上九路车。九路车从这个繁华的城市一路向东,然后向南转进外环,再往前开两站有一条小路切在外环转弯的地方。九路车扎入这条小路,行驶百米后,开始努力往一座山坡上爬。路渐行渐陡渐束,两旁的居民把污水引到路上,污水汇到洼处向下淌。九路车乘风破浪溯游而上,终点便是牧野栖居的地方。

牧野从我手里接过行李,一边让我注意脚下暗自流淌的污水,一边歉意地说:别看这里又脏又乱,但是再向里走几百米有很好的风景。这话一点没错,举目望去,对面是一座葱郁的山。

一切安排停当后,牧野问我有何打算。我告诉他我要借他的地方花一个月的时间把小说写完,并且这一个月的食宿都由他负责。

“一……一个月?写长篇?把自己当莫——言了?”牧野吃惊地说。

“已经写大半儿了,就上你这里来结个尾”。

“你赶……赶紧写啊,我养不起你。”

“我写完如果能出版的话就发了,送你台电脑也说不定”

“就怕到时候给……给人家擦腚都嫌……嫌硬”。

牧野说自己在一家零售连锁店的总部工作,主要是做网站的后台维护,每个月能拿到900块钱。他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十点以后才回来。只所以那么晚回来,牧野说是为了用公司的电脑学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牧野每天早上给我留十块钱在桌子上,让我省着花,每天晚上还给我带些饭回来,我则假装在阁楼里写小说。然而,很多时候我都是躺在床上看一些祈凡送我的书,无聊了就看窗外那片葱郁的山林,想,自己既没有牧野的脚踏实地,也没有祈凡的随性洒脱,实在是个很中庸的人。内心里我更向往祈凡的生活,因为牧野的生活实在太芸芸众生让人提不起精神。我开始想念祈凡,不知道他现在是在新疆喀纳斯湖泛舟,还是在西藏布达拉宫观赏壁画。

我不禁想起祈凡的第一次旅行。

那时是大二,夏末秋初。经过一年多的妥协与磨合,大部分同学在原本无聊的大学里找到了各自混日子的方式,有人在网游里找成就感,有人在恋爱里相互慰藉,还有人在操场上挥汗发泄。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是看书学习的。还有一部分无聊的人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他们没钱上网,自身没魅力找不到对象,四肢不发达抢不到球,头脑简单读不了书。而祈凡着实是个例外,他隔三差五揣本书翻墙而出——我们学校是封闭式的,只有周末才能出去——在以学校为中心方圆几公里的乡间野地里游走穿梭。

祈凡的一篇小说发表了,收到500块稿费,这时我才意识到写小说也是一条发财之道,从而启蒙了我的文学之路。晚上祈凡提一打啤酒回来,那天我们谈文学,谈理想,聊得不亦乐乎。祈凡说要去锡林郭勒草原看一看,我只当他随口说说。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祈凡穿戴整齐地躺在叠起的被子上吸烟,床上放一个鼓鼓的背包。

“你……你是要回家吗?”牧野提着几根油条和一袋豆浆回来,脸上带着跑步后的潮红。

“不是。”祈凡吸了一口烟,皱着眉说。

“那你这是要……要干嘛?”牧野表示惊讶。

“去锡林郭勒,草原。”

“去几天?”我问。

“短则三四天,长则一周。”

“老师点名怎么办?”我问。

“没事,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我对祈凡说:“要不这样,要是一周回不来就给我们打个电话,好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牧野把桌子上的几个硬币抠起来放进祈凡的背包:“这,这些钱别……别花,留着打……打……打电话”。

祈凡让我们替他保守秘密,随后把包背上,捏了牧野一根油条,提上豆浆,走了。

我们把祈凡离校的消息封锁得像山西矿难一样严密,仅限宿舍里的几个人知道。

五天之后的晚上,我想祈凡应该打电话报平安了,于是几个人守着电话猜测祈凡现在的情况。正聊着,铃声突然大作。我很后悔当时接了电话,因为电话里那个乡音浓重的人说是祈凡他爹,要找祈凡。我支吾着说祈凡不在,等他回来告诉。

挂机后我们乱作一团,开始商量对策,最后依照祈凡的特长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言:祈凡去外地参加作文大赛了,要过两天才回来。

事情比我们想得更糟糕,两天后祈凡他爹突然来学校了。

那天正是星期天,只剩下我自己躺在床上看闲书。门突然被打开,是我们班长,问了句:“祈凡呢?”

“去厕所了!”我随口说道。然后班长朝门外说:“大伯,进来吧,这就是祈凡的宿舍。他去厕所了,一会儿就回来。”班长又冲我说:“这是祈凡的父亲,招待好啊,我走了。”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让祈凡的爹坐下。

和乡下的大部分中老年村民一样,祈凡他爹皮肤土黑,身体消瘦,头发花白,满面皱纹,有着质朴的历史沧桑感。他谦笑着对我说:“我前天打过电话”。

我的心好像被一条小细线揪起来,卡在胸口。我想我当时的眼神有些游离,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正在为“祈凡上厕所”的话找补。

我满怀希望地挨个摇桌下的暖壶,不出所料都是空的。我有心下楼去打一壶,但是打水的地方远得赶上唐僧取经的路。于是我拿着杯子去隔壁宿舍找水,任祈凡他爹在后面说“不着忙,不着忙”。奔走了好几个宿舍,终于讨回一杯水。但是这水是从靠近壶底的部位倒出来的,略微有点小混浊。路上反复斟酌,是告诉他等沉淀了再喝呢,还是假装没看见任他自由发挥?最后把心一横,算了,反正是乡下人,就假装没看到。

祈凡他爹正在吸烟,烟雾掩映中,更显苍老。我突然心里一酸,歉意地解释说:“现在的男生太懒了,都不打水,您看这水……您等这水沉——安静了再喝。”我想用沉淀,怕他爹不懂,转而想用“沉底”,又感觉太夸张了,百般为难中想赶快跳过这一节,鬼使神差地用了“安静”。给人的感觉这水太闹了——太闹心了。

他只短促地一笑说不碍事,我干笑一下无以为复。重新打量起这位父亲来:他穿了一双新的千层底布鞋,黑色的裤子,一件黒色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头发花白而不凌乱,脸色苍老但神情淡定。碰到他的眼神儿我慌得找话寒喧:

“您是坐火车来的啊?”

“是啊,坐了五个小时呢!”

“那车上人多吧,有坐吗?”

“多,没买到坐票,站着来的”

这样一问一答的方式很快把话赶净了,最后还是祈凡的爹道:“这里离厕所很远吗?”

我以为他要去厕所,赶紧说:“不远啊,出门走几步就到了,我带你过去。”

他摆摆手说:“不是,那祈凡怎么还没回来?”

我想起自己惴惴不安的原因来,急得站起来:“您别急,别急,我去看看。”

假装去了趟厕所,回来说:“今天周末,可能拉完就出去玩了。您在这里等着,我去外面找找”。

出来后如蒙大赦。我先到教室里找到正在学习的牧野,跟他交待了一下,大体意思是说:祈凡他爹来了,就在我们宿舍。如果他问起祈凡去哪了,就照我们前天晚上商量的那样说,关于他去草原的事儿一定要守口如瓶。然后我又躲在宿舍楼门口附近等宿舍里其它几个小子,以便统一口径。

                                               

三     

             

连下了几场秋雨,把气温淋低了许多。清晨打开窗子,能隐约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叶子开始三三两两地飘落,一阵风刮来,又纷纷扬扬的落下许多。这连绵的雨,满地的残叶,还有被雨淋湿翅膀,在房檐下缩着脖子闭眼冥想的鸡,这满目的萧索让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秋高气爽的惬意。

生活在驴汤馆楼上半个月来只闻其香,不知其味,我把驴汤馆的对联改为:常喝驴汤元气大伤  常吃驴肉出门挨揍。贴在墙上假装抵制。

山坡下有一家书屋,叫“阿孬书屋”,想当然得译为“I KNOW BOOKHOUSE”。我每天从那里租书,晚上看小说到凌晨一点,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再去“阿孬”那里换书,顺便带回些吃的。吃完饭就倚在床上看书,困了歪一下头就能睡,醒了正过头接着看。基本天天如此。

我对写小说越来越没信心,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写出个长篇来,至于能不能出版就更不敢想了。

我开始考虑先找一个工作干着。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牧野开始对我懒散的生活感到不满了。一开始他每天回来都问我快写完了没有。我说快了快了,这样言不由衷地回答了一个星期。后来牧野也不问了,回来就查我的小说,见我写不了几个字,就开始布置任务,让我每天最少写三千字,一个月内写完十万字,加上以前写的凑成个长篇赶紧把稿子结了。

牧野每天晚上回来都像老师检查作业一样,看我是不是写够了三千字。我也像小学生一样,为了应付牧野检查开始凑字数。有时候写不出来,我甚至把别人的小说改头换面抄在自己的小说里,以保证牧野每天能看到三千个汉字。

有一天牧野回来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查作业,而是兴奋地让我猜,他今天看到谁了。

“你看到谁了?”我反问。

“你——你猜”牧野眼里放光。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其实我很想知道,可是为了让牧野尽快说,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看……看到陈祈凡了”牧野果然沉不住气。

“祈凡?他在哪里?”。

大学毕业后,祈凡把他的书留给了我,只身一人去了北京,从此音信全无。

牧野期期艾艾地说一通,大体意思是说他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祈凡,只是在下班的公车上看到一个酒店的门童实在是很像祈凡。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在我心里祈凡就是去工地干苦力,也不会去干门童服务员。牧野让我明天没事去确认一下。

躺在床上,和牧野又聊起祈凡的那次旅行。

那次旅行让祈凡在室友,尤其是我面前很是抬不起头,但是祈凡却把自己的窘迫怪在父亲的突然造访上。

那天祈凡他爹突然不期而至,寝室的人都统一了口径。晚上回到寝室,祈凡他爹正在和牧野聊天,其它几个小子一改平时的匪气,都安静地躺在床上看书。我一进门就走到祈凡他爹跟前向他解释,说我把祈凡去参加作文大赛的事忘记了,对于谎称他去厕所的事闭口不提。

祈凡他爹却不加质疑,高兴地跟我们聊天。原来祈凡他爹是因为要找儿子回去相亲。以前也给祈凡打过电话,祈凡都回绝了。但是这次相亲的对象家庭条件非常好,过来是想强行把祈凡带回去。

“这次真不巧,祈凡他去上海参加作文大赛了,要——牧野,祈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着?”我本想说要过两天回来,但是怕和牧野他们对不上口供。

“你不说过……过两天回来吗?”

我让牧野气得不行,马上做恍然大悟状,说:“是啊,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进了决赛,时间就更长了。”

“木事儿,木事儿,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正聊着,电话铃响了。我赶紧接起,是祈凡。他在电话中不无惋惜地说要一周后才能回来,因为要再游览一下古老的北京城,感受一下历史的沧桑。

我控制着身体的抖动,捂着话筒低声让他把那边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会儿给他打过去,有事儿要跟他说。

“我靠,有事儿你赶紧说啊,干嘛还给我打过来?”祈凡在电话那头叫嚣。

“你别管,让你把电话号给我就给我。”过一会儿,祈凡读给我一串号码。

跑到楼下话吧里给祈凡回电话,以实想告。祈凡在电话里说:“等会,我先想想,我先想想”。

“你还想个毛啊,赶紧回来”

“要不然你来北京接我吧,我钱包被扒了,见面跟你细说”。

祈凡让我当天晚上就去接他,约在火车站出站口见面。我给牧野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就直奔火车站。

六个小时后,也就是凌晨三点,我在北京站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祈凡,头发比在学校时还乱,衣服也脏得不行。他见到我,强挤出一个笑容,第一句话就说:“我一天没吃饭了。”

在附近的拉面馆,祈凡一边吃一边跟我讲,他昨天下午到火车站买回校的车票,却发现钱包不翼而飞,卡和钱都在里面。本来打算在北京打几天工,挣够车票再回校,不想一个电话打回去得知他爹来了,就赶紧让我来接他。

上午十点多我们回到学校。按照祈凡的意思,先去理了头发。我把他去“参加作文大赛”的事情跟他简单一说,让祈凡先回宿舍。

接下来的事是牧野表演给我的。那天祈凡一进宿舍就装作吃惊的样子说:“爹,你什么时候来的?”然后说自己在上海没能进决赛就被刷下来了。

这事成了我们奚落祈凡的谈资,就连牧野也开始对祈凡不屑起来。祈凡相亲也没有成功,他说那女的太胖了。

                       

      四

依照牧野说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酒店门口站着一个高大、一身衣着很像英国皇家卫队的门童。我对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总有些自惭形秽,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昂头走过去。那个“皇家卫队”见我过来,欠身做一个“请”的手势,我赶忙制止,说:“不,不进去,打听个事儿,你们这里有个叫陈祈凡的吗?”

皇家卫队放松下来,用河南方言说:“哦,找他啊,他夜班,下午四点才来上班呢,你是……?”

“他来这里多久了?”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刚来不几天,你四点以后来找他就行”这时走过来一行人,“皇家卫队”赶紧迎上去,做着“请”的姿势又退回来帮着开门。我趁这空当退下台阶不辞而别。

我一直很看好祈凡,甚至有一点点崇拜,如今得知祈凡目前的状态,有种被朋友背叛后的失落感,又或者是失去信仰的无措。我不想看到祈凡像那个“皇家卫队”一样点头哈腰迎来送往的样子。祈凡啊祈凡,你怎么可以……

我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走进一家书店,心情复杂地翻看那些装帧精美的书籍,却没能看进去一个字。我在书店待了整整一下午,直到书店打烊。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不已。我把双手揣在裤兜里失魂落魄地走,手里突然被人塞进一张传单,抬头一看,四目相对,那人竟是牧野。

牧野对我说了实话,他在那家公司工作,事实上每个月只能拿到六百块钱。除去二百块钱的房租,剩下的根本不够我们俩个人的开销,所以每天下班后他都要来这里给餐厅发传单,一晚上的报酬也只有十块钱和一顿晚饭。牧野就把这十块钱和一顿饭给我带回去。

这件事儿让我无地自容。第二天我把那堆稿纸放进箱子里,然后复印了几份简历,开始找工作。

因为在学校里参与过校报的采编,几经波折后,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一份工作,说是编辑助理,其实就是打杂小工,很自然地,薪水少的可怜。下班后我就跟牧野一起在街上发传单,十点坐公车回去。每天公车经过祈凡所在的酒店时,我们都能看到祈凡像皇家卫队一样站在那里迎来送往。两个月后再经过那里,已看不到祈凡的影子。

半年后我和牧野在经济上宽裕了些,在市里合租了一个两居室。牧野还分期买了台电脑,平时写写代码,赚点外快。

很多时候我都想把那个半途而废的小说写完,可是一想到那叠剪不断理还乱的稿子,想死的心都有了,就一直没能拾起来。

很偶然地,我在一个文学网站上发现一个专栏写手。他写的那些故事发生在全国各地,描绘的都是发生在小人物身上的故事,主人公形形色色,有服务员,保安,水暖工,园林工,挤奶工,筑路工等等,读起来犹如身临其境。

写手的网名叫祈凡。陈祈凡,那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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