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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25日早晨,雨晴戴了口罩,裹了厚厚的围巾,可是可恶的无孔不入的风夹带着小雪采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那丁点露出来的皮肤上,就像小针戳着,又冷又疼。她抬脚向办公楼跑去,双眼却没有歇着,左右逡巡着大院内的车。
“哈哈,黑色的,258。”领导的车!雨晴忍不住在心中欢叫起来,望眼欲穿,终于盼回了他。
雨晴旋风般跑进办公室,抽出早就填好的离省外出申请表,请领导签了字。然后,火速登录网上申请系统。当“待审核”三个字出现在手机上的时候,雨晴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终于开始走程序了。
雨晴急呀,她要去上海和老妈妈共度新年!85岁的妈妈前一段时间在上海治病,被自己的儿子留下了。想着妈妈可以在上海过一个暖暖和和的新年,雨晴就忍不住微笑。家里太冷了,在大中国的中部,没有暖气,湿冷得厉害。
晚上,雨晴视频时告诉妈妈:“已经申请了,不过,您虽然在静安区,但是奉贤区已经有了疫情,估计很难批下来的呢。”
雨晴喜欢从最坏处着想向最好处努力,她先给妈妈打去不了的预防针。雨晴知道妈妈太盼望自己去了,撇开她眼神中的热烈,她平时对自己的偏爱,也让雨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的心情。
而雨晴又何尝不想去呢?长那么大,过年,雨晴几时和妈妈分开过?老公国伟是外乡人,家里有三个弟弟陪着父母。而雨晴家兄妹四人,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哥哥一家远在新西兰。所以,就算是雨晴结婚了,也还是住在家里。雨晴的儿子由妈妈一手带大,妈妈就是雨晴最温暖的依靠。
如今妈妈老了,雨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着她。“老天保佑,一定要批给我呀。”雨晴默默地祷告着。
雨晴每天一早就拿出手机来看结果,每天看到的都是“待审核”,雨晴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27号,腊月二十五。早晨,雨晴又拿出了手机,忐忑地点开出行申请。“审核不通过”5个小小的红字却像一记重重的铁拳,打得雨晴晕头转向,当场就石化了。
当雨晴小心翼翼把结果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的眼睛还是泛红了。雨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无声无息。
“妈,这样也好,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看你,可以带你去植物园看许多许多漂亮的花。现在去,也没地方玩,没意思。”雨晴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哄着妈妈,“何况,我们还可以视频,跟在一起过年一样呀。”
妈妈像孩子似地点着头:“好,好。”一边却抬起手来擦眼睛,雨晴的眼眶热了。
“唉,这可恶的疫情呀。”雨晴在心里狠狠地叫着,脸上却努力保持着笑盈盈。
窗外的风呼呼呼地吹,天色灰蒙蒙的,就像是一张阴沉的脸,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一如雨晴的心。
“妈妈最喜欢我做的三丁包、卤鸡鸭腿,得多做些寄过去。再准备些妈妈喜欢的牛肉肘子、香肠等食品。还有,要好好关照两个孩子务必陪着外婆把年过好!”雨晴盘算着,立刻就去找主任请了假。
第二天,28号,腊月二十六了,雨晴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了。
先把国伟专门从附近乡下集市上买回来的3只鸡、鸭的腿卸下洗净,用料酒、黄豆酱、生抽、老抽、腐乳汁、糖盐,以及白芷、丁香、草果、花椒、八角、香叶、桂皮等等配料拌匀,放一边去腌制入味。
然后,用面粉加少许奶粉、白糖和酵母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到保温箱里去发酵。
接着,把香菇、洋葱、竹笋、猪肉、鸡肉细细地切丁,又把鸡肉丁、猪肉丁撒了胡椒粉,用生粉浆好。然后热锅凉油加葱姜蒜、香菇丁爆香,加鸡肉丁、猪肉丁、竹笋丁翻炒,再加入生抽、老抽、自制的糖色、腐乳汁、自制的纯天然味精,以及糖盐、甜面酱等配料,翻炒均匀,最后加入洋葱丁,勾芡,做成了馅料。
给妈妈做的,雨晴不怕费事,雨晴只追求一切都是纯天然,只追求妈妈最喜欢的口感。
妈妈很喜欢扬州的三丁包,可是嫌它太甜太油腻。至于妈妈喜欢的卤鸡鸭腿,雨晴觉得外面买来的都是老卤反复地用,有些还号称是百年老卤,那能健康吗?而且口味都偏咸,对高血压的妈妈不友好。
于是,雨晴就去网上搜索了做法,再按照妈妈的口味改良,几次试做终于成功了。妈妈吃得眉眼带笑,不停地夸奖雨晴:“闺女,让你劳心劳力了。”
雨晴听着,心里就像熨斗熨过似的舒服。雨晴高兴,不是因为妈妈的夸奖,而是因为妈妈的开心。比起妈妈对自己的付出,这算什么呢?
“要是能去妈妈那儿过年多好!”雨晴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
想和妈妈一起过年,是因为对妈妈的依赖和爱,是因为年蕴含的团圆意义,更是因为妈妈赋予了年别样的温暖——跟年有关的两件事,雨晴怎么都忘不掉。
雨晴很小的时候,爸爸在蔬菜公司上班,可是还没能把孩子们都带到城里去,只有妈妈独自在农村抚养雨晴兄妹四人。
妈妈乐善好施,就算是要饭的上了门,她也会把人家让进屋里,自己吃什么就给人家什么。更重要的是,来雨晴家借钱借物的乡亲很多,来还的人却很少。
原本因为爸爸拿工资,家里的日子应该相对好过。可是这样一来,雨晴家反而过得非常艰难。
那年冬天,雨晴咳了很久,总是不见好。眼看着快过年了,妈妈又背着雨晴去看医生,雨晴深深记住了医生的一句话,因为后来妈妈经常念叨:“缺少营养,缺少营养……”
当时小,只觉得妈妈好奇怪,老说这话干什么呢?大了才懂,妈妈是在愁啊,这营养从哪里来呢
然而,年后没两天,妈妈就喜滋滋地拎了半袋东西回来。随后便忙碌起来了,嘴里还快活地哼起了歌儿——“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当屋内热气腾腾,一股说不出的香味扑面而来的时候;当妈妈急不可耐地揭开锅盖,把白白胖胖的馒头拿到手中,一边“嘘嘘”地吹着气,一边递给雨晴的时候;当雨晴咬了一口馒头,细细咀嚼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和淡淡的甜味在口腔回荡逗得雨晴微笑起来的时候,雨晴懂得了妈妈那么快乐的原因。
白白的水气在室内缭绕着,像洁白的纱轻舞,何况还是带着美妙香味的纱呢?热气驱散了一室的寒冷,妈妈的歌声更像是仙女儿在唱,雨晴吃着从未吃过的白馒头,乐呵呵地笑了。
“雨晴,这馒头有营养,多吃点啊。”妈妈清脆的声音里都弥漫着喜悦。
就在这时候,门“咣当”猛地被人推开了,半天没影子的哥哥冲了进来。
“东儿,怎么疯到这会儿才回来呀?天都黑了,快来吃馒头。”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个馒头递到东儿面前,有些讨好地摸着东儿的头。
“不吃,就不吃,还我的枪!还我的枪!”东儿并不领情,狠狠一把将馒头打落,大声哭喊起来。
后来,雨晴才知道哥哥那么难过的原因。
那时候,每年从年初二开始,生产大队就会搭起戏台,演样板戏,演得最多的是《红灯记》。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戏的人,热闹非凡。
小孩子都欢天喜地跑去看演出,东儿是那群孩子里最神气的一个。因为他背着一把真枪,不知道爸爸从哪弄来的,很沉,雨晴都拿不动。
虽然已经坏了,但东儿可宝贝那枪呢,除非是特别要好的小伙伴,一般的孩子他都不让碰。睡觉时搁在枕头旁边,白天就背身上,形影不离。
所谓财不外露,东儿这样招摇过市的,终于召来了演出队的队长王伯伯的注意。在看到枪的刹那,他就两眼放光了:“东子,快过来,快过来,让伯伯看看你的枪。”
东儿并不愿意,直到一边的爸爸开了口,东儿才12分不情愿地把枪递了过去。
“这是把真枪呀,真好!”王伯伯把枪拿在手里,掂量着,抚摸着,仿佛拿了宝,舍不得放下了。
“你们也知道的,我们这样板戏中有一个场景——叛徒王连举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打了自己胳膊三枪。我们没有真枪,只能用木头刻的。如果有这把枪,那演出的效果一定倍儿棒。这把枪给我吧,对了,绝对不让你们白给,我们用大队的救济粮换。”王伯伯目光中闪动着乞求。
“不,不给,不给!”他话音未落,东儿已经叫了起来,冲上去一把就抢过了枪,紧紧抱在怀里。
爸爸劝了半天,东儿始终不松口,王伯伯只好长吁短叹着走了。
回来说起这事,妈妈笑了,抚摸着东儿的头安慰着:“这枪可是我们东儿的命根子,谁敢再动歪脑筋,我一定找他算账。”
东儿放下心来,又快快乐乐地背着枪,蹦跳着出门显摆去了。枪给东儿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和骄傲,他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了,小伙伴们都以摸摸他的枪为荣。
转眼,又过年了,《红灯记》又热热闹闹地开演了。
眼见着雨晴急需营养,其它几个孩子也都面黄肌瘦,妈妈急了眼,竟然趁着东儿睡觉,狠狠心拿枪去换了救济粮。
东儿早晨发现枪没了,跟妈妈闹没管用。就气得跑去后庄的舅奶家告状,想搬妈妈的妈妈来要回枪,不料反被舅奶数落了一顿。气鼓鼓跑回来就遇到了让他没了枪的白馒头,岂能不怒从胆边生?
东儿哭得雨晴心里酸酸的,可是想着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又不禁心中一热。
四年后,雨晴爸爸已经因病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拉扯着4个孩子,家里越发困难。而雨晴还是瘦瘦弱弱的,就像荒野中的小草,风一吹就要倒,妈妈总是把家里能有的一点点好吃的都留给她。
又要过年了,村里热闹起来了。这天是腊月二十六,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生产队按照惯例起鱼了,那年头,这可是大家盼望的大喜事啊。因为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点鱼,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年。
好多人都围到汪塘边看,看着那一条条鱼儿起上来,活蹦乱跳地,跳出了大伙儿的开心一片,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雨晴怕冷,拢着手躲在家里,可还是浑身冰凉,脚冻得像冰块似的。
突然,雨晴看到妈妈匆匆忙忙跑回来了,膝盖下的裤腿上挂着黑泥浆,正一绺一绺地往下淌。她两只手紧紧抱着一条大鱼,那鱼儿死劲摔着尾巴,泥浆飞起,溅在妈妈的脸上、身上。
“雨晴,快拿盆来。”妈妈顾不上这些,她高声叫着,喜悦、激动的声音里透着热气腾腾,仿佛能把冰都融化。妈妈的脸因为跑动、因为兴奋,泛着红晕,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
原来,那时候太穷了,起鱼后的汪塘,大伙儿也都要搜索一番,说不定有条把条漏网之鱼呢。
不巧的是妈妈这天正好有事,她惦记着汪塘,心急火燎地办完事就赶去了。远远地看到塘底淤泥中,有一个大东西在翻动。她兴奋地立刻就冲了过去,全然忘记了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呀。
那个年,雨晴家分到的一点鱼,包括妈妈捉到的这条大鱼,很多都进了雨晴的肚子。
“妈妈为我付出那么多,现在老了,不就图个团团圆圆、快快乐乐?我竟然都不能满足她!”雨晴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无声叹息了。
29号,大年二十七了。
吃了早饭,雨晴就约了顺丰快递上门取件,雨晴一定要把妈妈的爱吃在年前寄到上海,自己不能陪妈妈过年,最起码得让它们陪吧。
看着冻得结结实实的包子和鸡鸭腿,以及香肠、牛肉肘子等一箱吃食被取件员拿走了,雨晴的心里掠过一丝安慰。
“他们小两口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妈妈照顾好,能不能让妈妈过个开开心心的好年?”雨晴担忧地对国伟唠叨着。
国伟也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我看也难呀,他们小两口毕竟刚结婚,一直忙着读书,都没怎么做过菜。而且没有你陪着的年,妈妈很难彻底开心吧。”
“唉,我还是第一次不能和妈妈一起过年呢。真想飞过去,帮他们做菜,陪妈妈过年,管它什么疫情不疫情的。”雨晴赌气地说着,心里突然一亮,激动地喊出来:“我们偷偷去吧,反正没人会知道。”
“别瞎说,万一有什么,别说我们受处理,将给国家造成多大麻烦啊!”国伟是清醒的,他的话棒喝了雨晴。
“唉……”雨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窗外,天色像是抹了一层灰的画布,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就像是一个个铁青了脸的人,呆呆地站在那儿。那些矮小的冬青等小灌木虽是绿的,却绿得无精打采的,仿佛忧伤过度的穷苦人。雨晴看着,心情更加寥落了。
“嘎达”突然有开门声传来。
“妈,你们怎么回来了?”国伟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
啥?妈妈回来了!雨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出厨房一看,可不正是,妈妈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妈,快扶外婆进去坐,我们开车回来的,这一路上可辛苦了,外婆一定累坏了。高铁订不到了,外婆却一定要来家。”东儿急急地解释着。
“啊,那得五、六个小时啊。妈,您辛苦了。”雨晴连忙上前扶着妈妈。
没想到妈妈笑着甩开了雨晴的手,精神抖擞地说:“能回来团圆着过年,我就浑身是劲,一点儿都不累。”
听着妈妈的话,想着她长途坐车的辛苦,雨晴的鼻子酸了,嗓子眼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雨晴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在翻腾:“就算是亲生的妈,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