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星光

  这是一间残败不堪的破旧阁楼,风一吹,它就唱起挽歌,金黄色楠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斑驳的紫色光晕,绿意盎然的小森林中,它就这么颓然地孤立着,显得十分突兀,形似被围着的一圈古树凭吊默哀的棺材。

  去往小森林的路十分隐蔽,要先翻过几座荆棘丛生的高山,穿过几条湍急的河流。历经险阻到达之后,还得仔细辨认绘制在铜绿色苔藓上的地图才找得到这间阁楼。

  它的主人是一个喜欢在这里吃宵夜的小女孩,她的宵夜十分简单。天一黑她就开始做,她想象自己是一只肥硕的黑猫,而夜晚是专偷回忆瘦骨嶙峋的老鼠,有时候也是温馨的小鱼干,吃小鱼干很容易,吃完就能睡着,吃老鼠总要废好大一番力气,但最终都能进到肚子里,被偷走的泛黄回忆在心海里泛着暖光,把噩梦都赶跑。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她的胆子越来越小,反倒成了老鼠,而夜晚则是睁着毛骨悚然大眼睛的黑猫。她不敢再去小阁楼了,她也不知道风吹雨打数载,小阁楼是不是已经垮掉。

  但她太想念阁楼上的星光了,打开天窗,像春笋发芽似的把脑袋探出去,浸没在无边月色中,沐浴的圣光梳理着打结的头发。再摘两颗调皮的小星星,穿在耳朵上。胳膊忍不住了,也伸了出去,月影给它做了个藕色手链。脚丫子一蹦一跳地吵着也要感受披星戴月的宠爱。

  那就倒立吧倒立吧,看从趾间涌向脑髓的月光是否圣洁依然。不,用双足当左右脑半球一定更神奇,只有十根神经元,无需扫清神经交错的障碍。

  直到月牙儿啃她的脚丫子,笑话她当心脑子进了脚气。她慌了,也不知道这脑子充进去的是血还是带脚气的月光。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担心得哭了起来。直哭得没力气趴在地板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透明的泪珠儿,月牙儿捏着鼻子凑近,担心被熏跑,却闻到了自己的清芬。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条长长的楼梯凝结许多恐惧,要借助扶手的话,每一次担心随时掉落的危险永远不会消除。所以她总是固执地操着一双手,让恐惧在脚掌感受到地板的毛糙时烟消云散。

  她想让小伙伴同她一起上去,这样她就不必害怕了。可是楼梯年岁渐长,落满灰尘也掩盖不了的脆弱能承受得起几倍于自重的两副躯体吗?

  但她绝对无法抛弃他,没有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自己才能找到这里。于是,她想了一个好主意,把阁楼上的星光都装在眼睛里,下来时带给他。

  她站在楼梯的第一级,向他伸出左手作邀请状,他微笑着站在原地,把右手送出去。于是,她轻快地转身,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把恐惧击碎,化作四脚联弹的神秘乐章,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午夜小精灵的奇妙旋律。

  直到从天窗倾泻而下的清漪划上休止符。她趴在地板上,翻完相册翻画册,笨拙的笑容和同样笨拙的蜡笔盖过了刺鼻的灰尘。她翻开课本,被偷偷夹在里面的月亮的影子居然还在,什么都生灰尘了,它还是那么干净美丽。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想要把这个小秘密分享给他,看,当年月牙儿笑我蠢,现在该轮到我笑它蠢了,跟诗仙的《静夜思》锁在一起,也不叫亏待了它。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阁楼,悠扬的裙摆扫过一级级阶梯,带走的尘土留下写意的山水画。白描的部分就等着他用自己的小阁楼去填补吧。可是她知道,他的小阁楼可能还没有找到。即使找到了,他也没法邀请弄丢自己小阁楼的人参观,眼里的星光在这样的遗憾中湮灭了。

  他还守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凯旋归来时,赛过春天吹响胜利号角的喇叭花。

  “你眼里的星星呢?”他牵起她的手,指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掌心,想把长达几公里的担忧搓拢成一个柔滑的线团。下次她再来时,捏紧它,像捏紧心中的夜明珠,即使只身一人也无需再害怕。

  “在你的眼里啊。”她捧住月光下冻得通红的脸,心疼地吻在噙着泪花的双眼,不舍与留恋全都从嘴巴一溜烟跑了进去,比夜莺歌唱的声音还要动听。

  “可是我却看不到。”他推开她,笑得比高悬的夜空还要复杂。他读不懂这夜莺的歌声,像告别又像邀约。如果是告别,它不该如此高亢嘹亮,是邀约的话,这高亢嘹亮里怎会裹着一粒又一粒的小石子,沙哑着耳朵?

  可能,她跟我想的一样,当我再也不能像踏上归途时那样迈着轻松的步子找到这里,奔赴也会变成离开;而她,小石子不再是润喉糖,只把嗓子割破,邀约也释放出驱赶的暗箭了。

  谁说我不能邀请她参观我的小阁楼呢?有本事弄丢自己的,她还有本事再弄丢我的不成?下一次,我一定要邀请她去梦里参观我的小阁楼。小男孩的阁楼值得炫耀的东西可比小女孩的阁楼多多了。

  她静静看着他,复杂的夜空像投入了石灰石似的,变得澄清透明,盛满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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