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那天我的哭得很大声，在北京机场的第三航站楼，哭到不再有路人投来惊讶的目光。期间有个黄色头发的小男孩用纯正的伦敦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理他，他的母亲走过来叹口气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的，把男孩拉走了。

等我哭够了开始啜泣的时候，一个穿工作服的美女走了过来，她用很甜美的普通话问我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忙。我本来想说，怎么我哭了这么久才过来问我？可是一开口却变成了“对不起，我喝多了，有没有橙汁给我解解酒？”。我是表里不一的女子，这也许是他离开的原因之一。那美女很礼貌的请我在原地等一下，可我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让我好好待着，不要跑到别的地方吓人。

她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溜了。他已经走了，而我也哭够了，我已经没有继续留恋的原因了。不知道美女有没有拿橙汁过来，也许她自己喝掉解了渴。不过，我一点也没醉，我只是非常非常难过。

每当我豪爽的喝酒的时候，他都很心烦，因为知道等会儿又要不择手段的把我拖回家。还记得大学第一年的中秋节，我们因为同在外地念书而回不了家，要知道，当全城都在庆祝的时候，一个人躲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样孤独只会被勾勒地更加清晰可见。所以我们约着一起喝酒，来共同抵御节日里热闹的气氛。我们太像了。太像的人因为有同样的弱点，所以不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温暖，这也许是我们没能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

记得那时他刚刚结束上一段感情，女孩是高中时候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说，这异地恋还不到一个月人家就把你甩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在毕业聚餐上向她告白？他独自干了一杯酒，没有理我。我想，当时的我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因为我知道，彼时我对他还是有一丝丝迷恋的。陪喜欢的男生在节日里喝酒纪念上一段感情，我竟然还做过这样伟大的事。我一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索性将酒杯倒满，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豪爽的说，怎么说今天也是过节，你少喝点，我们干了这杯酒，就忘了故乡的人吧。接下来我的记忆就直接到了江边了，一阵阵风吹散了我的酒气，我揉揉脑袋打了一个寒颤，他坐在我身旁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月亮好圆，好远。

很久之后我问他，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像男主角一样把外套披到我身上？

他愣了一下，问道，那时候你很冷吗？

我无语，将一堆复习资料塞到他手上，转身离开，晚上你自己吃吧，我要减肥。他竟也只是应了一声，就这样走掉了。

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在他的故事里，我一直不是女主角。

哭的理由有很多种，可我不知道该把当时的自己归到哪一类。我们虽然认识了有七八年，相处的模式一直是想起了就吃吃饭的朋友关系。只是，他在拿到雅思成绩的那天突然问我，会不会在他离开后的日子里想起他。我说，当然会，毕竟是年轻时候暗恋过的人。本以为他听了会把喝到嘴里的那口咖啡吐出来，没想到他竟然淡定的咽了下去。末了，还问了句差点让我喷出来的话。他说：“我知道，那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我？”

我说：“王炎，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表示？”

他说：“当时为什么要有表示？”

我被哽得干咳了几声没讲出话来。当时要是有表示的话，也许我们的关系会与现在不同。也许我会更加自信，会更喜欢你。

于是，我告诉他：“喜欢过的人在心里永远有个特殊的位子，即使有天你不再喜欢了。”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好像在思考我话中的意思。

“更何况，我现在有男朋友。”我接着说。

他顿了顿说：“好，我知道了。我到了澳洲会写信给你，你要是得空，可要记得来看我。”

我说：“记得记得，我一定记得你承诺给我的澳洲免费之旅。不过我们为什么需要那么古朴的方式保持联络？”

然后，我们就沉默地坐在店里，直到咖啡凉了都没再说一句话。

三个月后，他在进安检口前轻声对我说：“现在，我喜欢你。”然后，我恨不得把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都摔到他身上。我说：“王炎，你这会儿说这种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不答，只是望着我，眼神里有曾让我迷恋不已的温柔。我把行李放在地上，转过身，忍了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我知道他没有听见我的哭声，也知道即使我现在转身想听完他的解释，他也早就消失在我身后的时空里。

我再也寻不见他的背影了。

后来的事，就是我开头讲的那些了。

我哭，是因为还喜欢他吗？是因为想听他说一句让我等待吗？

我哭，是因为他的这次飞行，也彻底带走了我青春的一部分。我哭，是因为发现，原来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承认，这份青春洋溢的喜欢，真的已经被时间带走了。

我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他，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总是喜欢用“阳光明媚”来形容那个下午。在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上，他穿一件纯色的T恤，问我身边的位子是不是有人坐了。也许是礼堂的灯光太过温暖，我恍惚的摇头，恍惚的看着他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下来轻笑。结果弄得朋友只能自己坐在了礼堂的最后面。过后，我买了芒果向她道歉。她叹口气告诉我，他叫王炎，读高一十三班。末了，她还问我是不是买的最便宜的芒果，酸涩的难以下咽。

我问他：“为什么那时候笑的那样暧昧。”

他说：“有吗，我不记得了啊，我有对你笑吗？”

我说：“是的，你那时候笑的那么轻，但还是被我察觉了。”

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一节活动课上吧，别的人都在做着体育运动，只有你拿着羽毛球拍打桑葚来吃。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吃桑葚吗？”

我说：“我当然不喜欢，那已经是我们第十三次遇见了，拿羽毛球拍打桑葚完全是为了显得突出。”

他问：“突出什么？”

我说：“当然是突出我自己！那只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的若干次尝试之一。”

他问：“为什么？”

我说：“为了我当时喜欢你啊！！”为了喜欢你，我竟然也做过这样幼稚之极的事。

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在同一间教室里读书了。记得他在自我介绍之后，被分到我身后的座位坐下。我在开心之余却又如坐针毡，我怕我的背影不如他的那么好看。

“当然没有我的好看！你那时候还穿XXL的校服呢吧！”

“……”

我知道他喜欢画画，喜欢把课本上所有的空白处都添上自己的笔记。在那个追求个性的年龄，他书桌上总是堆着几件校服，他们希望他能在上面画些特别的图案，以显得与众不同。有一节自习课上，他戳戳我的后背问要不要帮我画些什么。我说好。他拿着我的校服看了看，半天抬头对我说，先把袖口用功读书的痕迹洗掉再说吧。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回家和母亲为了没有及时洗衣服这件事争吵了很久。如今想来，真的为母亲那时候的操劳和委屈痛心。我幼稚并且不懂事，竟然为了喜欢的少年的一句话就如此同她争吵。

课间听他和朋友聊天时说最近总是失眠，往枕头里面放些晾干的橘子皮好像能有助于睡眠。于是周末放假，我在回家的路边买了好多橘子，母亲竟也没有责怪我。那橘子就好像我的感情，外表甜美诱人，但因为本不该属于我，所以吃下的时候酸的人呲牙咧嘴的。现在想来，也许母亲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些什么，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在花季里轻轻的爱慕。又过了一周，我把晾干的橘子皮用好看的袋子装起来。像所有经历过暗恋的女孩子一样，很早的来到教室，把太阳在这一周的辛劳成果放进他的书桌。坐在空荡的教室里，自然的幻想着他收到橘子皮时候的表情，淡淡的可以闻见的香味和暖暖的阳光，这样，也许他会在下一个梦里同我相遇。

他发现那个漂亮的袋子的时候，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但是有和我想象中一样的微笑。

“那袋橘子皮是你送的啊？”

“要不然呢？”

“我以为是林岚送的。”

“林岚？你是说那时候我们班的班花？”

“对啊，我那时候还暗恋过她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竟然喜欢过这么多姑娘。”

“不过，你喜欢我为啥不直说？什么送橘子皮、打桑葚的，我哪里能体会到！”

“你不也没向林岚告白嘛！”

“也是。”

那时候我们对于感情都太矜持了，总以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被对方体会到。

“这么说，那时有段时间总感觉回家的路上有人跟着我，不会也是你吧？”

“……”

从我家里到学校走路也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可是却耍赖的要求母亲买辆自行车给我。那时候家里正考虑要换套房子，好把祖父祖母接到城市里来住。对于买自行车这种不必要的开销，当然是没有的好。但母亲还是说服了父亲，带着我去挑了一辆淡粉色的自行车。我抱着母亲告诉她我真的好爱她。原来，对于曾经的我，说出爱竟是那么地轻而易举。后来念完大学到社会上找工作，母亲总是打电话来问我钱是不是够用。我说够的，我也多少赚钱了，不用你们担心。母亲说，没事儿，你需要钱就说，别过委屈自己的日子，这些钱就是给你用的，反正等我们死了也都是留给你的。

每每听母亲这样讲，都会很难过的哭出来。哭是为了她对我的娇生惯养，和我对她的负债累累。还有，已经不懂如何说出口的爱。

买自行车是为了和他一起回家。所谓的“一起”，不过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待他回到家再掉头往自己家的方向。所以有了自行车之后，回家的路程反而增加到了半个小时。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被说成“跟踪狂”？但若是你也有过暗恋，也许会做过与我相同的事。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怀着激动的心情跟在喜欢的人身后，看到他回到家再一蹦一跳的往相反的自己家的方向奔跑。这只是我们太过年轻的时候对于喜欢的表达，尽管如今作为世故的成年人，我们已经不再能理解当年的行为，却还是会不厌其烦的讲述起“那年夏天”。

那年，每个人都有一个夏天。

“还有什么？”

“什么？”

“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没有了吧。我如今记忆深刻的就是这些了，若是你还想听，我可能要回家翻翻日记本了！”

年轻的时候总是有好多秘密，觉得这也说不得，那也说不得。殊不知日子久了，当初细心呵护着的秘密早有一大部分被忘掉，剩下的一些想要讲出来，却也无关紧要了。

“要不要我把小芝喊出来一起为你践行？”这是在他要走前的一个礼拜，小芝是我大学里的室友，也是他的前任女友。她同我一样，在毕业后选择在这座珠光宝气的都市留下来。

“不要了吧，怪尴尬的。”

“有什么可尴尬的，她还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走呢。”

坐在对面的人将剥到一半的虾仁丢了过来，他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天真啊。”

现在记起这件事，才明白他话中的一点怒气和一点无奈。

大三的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我撑着伞找到坐在操场中央的小芝，她用力的推开我的拥抱，歇斯底里的拒绝我的安慰，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从脸颊上流下来。虽然事后我们还像往常一样要好，但我总隐约觉得哪里变了，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向我讲过分手的原因，我也没多问。

这样想来，当时的分手应该是因为我吧。男主角狗血的喜欢上了女主角的朋友，这是一个注定没有收视率的故事。

那么，他带我郊游、陪我吃宵夜、请我看电影、帮我买药这些事情，也都能解释的清了。男友不止一次因为他而同我争吵，我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又何必等到现在。男友只是叹气，叹气，他是个宽厚大度的人，包容了我的幼稚和自私。就像是那天，我怎会不知他是故意让我们单独告别。

“阿宇呢，他不来么？”

“他加班啊，明天要交项目方案。”

“哦。”他端起酒杯。

“不了，你知道的，阿宇不喜欢我喝酒。”

“我也不喜欢你喝酒，你怎么不在乎？”

我不知道说什么，往嘴里塞着虾仁。

怎么不在乎？我想，我不是不在乎，只是更在乎男朋友的话而已，就像当初在河边你不在乎我是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一样。我们的关心总是没能恰当的落到彼此身上，也许这才是我们没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不知不觉的，我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他又倒了一杯，“所以也是该散了的时候了。”

“去那边住的地方什么的，已经找好了么？”我想转移话题。

“嗯。”

长久的沉默。

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今年何时会下雪。

“南半球的澳洲现在应该正好是夏天了吧”我说，“可别中暑了啊。”

他终于笑了笑，和我们初次相识一样的轻，可还是被我察觉了。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不，好像变得更好看了。但在他的身上，我仍然清晰的看见了时间的痕迹，那些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时间，一起留下的痕迹。我想，我一定会非常想念他的。

一阵阵风吹过来，我不停的搓着手臂。我见他脱着外套想要起身，赶紧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说：“来，我同你干了这杯酒，忘了故乡的人吧。”我突然有点想念家中的博美和对着电视机发呆的男人，不知道他们饿不饿。

他愣了愣，同我干了这杯酒，招手喊老板结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我们等着找零的时候他说，“我也许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他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我如今，已经不再想要他的外套了，我在我自己的故事里是受人呵护的女主角。

不记得是多久之后了，我看到他在社群软件上更新了照片，照片上一个女生笑的灿烂幸福。我们偶尔会聊天，我调侃说，没想到到了异国他乡，还是能钓得到妹子。他会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顺便问候我和阿宇。

现在，我明白了，他离开，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小芝，更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他离开，是因为他想要离开了。不论表现的有多么不舍，一定还是想要离开的想法更多些，才会真的付诸行动。

罢了。就讲到这儿吧。

告别是所有故事都将走向的结果。无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