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明朝当铺老板的识人之道

大明成化年间,北京有家"信成"当铺,老掌柜张信成年龄越来越大,便让儿子张华跟着站柜台。

这天一早,当铺开门后,张华注意到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在人群后踟蹰不前,举动极是古怪,不由暗自留心。

日近中午,铺中客人渐少,天又下起了雨,只剩下那个汉子仍徘徊未去。

张信成见状,便向他打了个招呼,并命伙计上茶。

那汉子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在下刘少廉,是仙人桥下‘紫光阁’的老伙计,跟着老东家干了二十来年,不承想去年老东家过世,少东家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为还赌债竟要将‘紫光阁’半价盘出。

在下心疼‘紫光阁’的老招牌,对少东家许以全价,想自个儿盘下店铺。

少东家心急,只许在下三天的期限。

无奈在下积蓄不多,多方筹措尚差八千两银子没着落……"一旁的张华一听是这么回事,心中冷笑:哼,一面不识,又无保人,张口就是八千两银子,何人敢放贷给你?

果然父亲张信成笑了笑,婉言拒绝了刘少廉

刘少廉叹了口气,红着脸拱手告辞。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只见刘少廉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长衫和一双旧千层底布鞋,又脱下那身华丽的衣服和绸缎面方口鞋,一一替换。

张华见了,开口讥笑道:"客官怕弄脏了好衣服,挺会过日子啊!"

刘少廉脸更红了:"就……就这一身衣服还是从友人那里借来的呢。

若是弄脏了,如何向人交代?"

说着将那身衣服小心翼翼地裹入包袱。

不想张信成见状,疾步出了柜台,一把扯住刘少廉道:"客官慢行!雨大路滑,且到舍下小酌两杯,如何?"

说罢将他拉到店铺后客厅坐下,又让仆人们备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张信成便同刘少廉推杯把盏,天南地北,边喝边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场酒宴直喝到天黑,只见一个小伙计匆匆忙忙赶来,对郁掌柜一番耳语,张信成频频点头,又叫来几个伙计,一番吩咐。

张信成回席,刘少廉要告辞。

张信成笑道:"程客官,刚才小伙计告诉我,你要借的八千两银子敝店已给你准备好了。请到银库点数!"

言毕,拉着他来到银库旁,只见那几个伙计已将大箱小箱的雪花纹银码好。

刘少廉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刘少廉走后,张华大惑不解,连连抱怨父亲太不谨慎了。

张信成捋须笑道:"以我三十年的经验,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识人贵在识品,刘少廉心念故主,爱惜店誉,已是让人钦敬;他借人一身衣服犹爱护有加,如此看重自己的信誉,八千两白银又岂会不知珍惜。

酒宴之时,我看似同他东拉西扯,实则是考他,发现他确实有一肚子生意经,而我暗中又派小伙计去仙人桥‘紫光阁’打探,证实他的话确实无虚,这才敢放银给他!"

张华却只是摇头。眨眼间一年过去,果如张信成所言,刘少廉将"紫光阁"经营得红火至极。

到了年关,发了财的刘少廉亲自押了本金和利息,抬了一面金匾,一路吹吹打打,送至信成当铺。

从此,"信成"的名气更响了,在京城有口皆碑,张信成也被人称为"义商".张华这才算服了父亲!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在父亲的熏陶下,张华日渐成熟。

张信成便来了个"半退休",隔三岔五到店铺转转而已。

这天,一顶四人抬的青毡小轿停在了"信成"门前,一个小厮手持一张大红全帖走进店铺。

张华接过帖子一看,原来来的是新科探花周庸亢

张华不敢怠慢,急忙出店迎接。

周庸亢落轿入座,吞了一口香茶,便开门见山提出要贷一万两千两银子。

原来,周庸亢是徽州人,一举高中后,在京城候选官职,近日听说富庶的江南太仓府缺少知府,而按官场排序尚轮不到他。

周庸亢不想失去这一好机会,一番奔走,终于有了门路,吏部尚书答应了他的请托。

只是需要一万两谢仪银!

张华听了,沉吟道:"谢仪银万两足矣,为何你要贷一万两千两银子呢?"

周庸亢面红耳赤道:"实不相瞒,本官家道贫寒,十年寒窗中举后,家中犹无隔宿之粮,当初为进京城赶考,求亲告友借了两千两银子。俗话说,一客不烦二主,今天在贵店一并借出,先拜托返乡的徽商捎带回去,方不失信于人……"

张华听了,不再迟疑,即为周庸亢办了一万两千两银子的借贷。

周庸亢连连称谢,承诺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周庸亢走后不久,张信成踱进店门,听了张华眉飞色舞的述说,连连顿足:"我儿错了,我儿错了!"

张华大诧:"这件事可以说是您当初借银子给刘少廉的翻版─—周庸亢急着先还亲友的银钱,守信可知;如今他又要到富庶的太仓府上任,谁不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笔贷银是稳赚不赔的……"

张信成痛心疾首地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贷银于平常百姓,要识其人品,而贷银于官员,还要鉴其官品!

周庸亢大名高挂,只要按官场常规慢慢来,日后自可高官任做,极有前程。

可他却急着抢官买官,其人心贪可知!

上任后他定要盘剥百姓,刮地三尺!

这样一来,我们借给他的银子岂不成了造孽钱?

我们虽是一介商人,不仅要讲生意经,也是要讲经商之品的,这也是远祸之道!"

周庸亢走马上任后,果然只不过半年便将贷银连本加利还清。

过了几年,周庸亢又升任江苏巡抚。

红极一时,他不忘旧恩,派了个手下书办来到京城,力邀张华江南一游,顺便帮他做笔"好生意".张华十分心动,不料张信成知道后,如遇蛇蝎,对书办说:"多谢祝巡抚美意,只是店中事多,离开不得!"

没过几年,皇帝驾崩,新皇继位,整顿官场,大肃贪官污吏,周庸亢第一个东窗事发,抄家斩首,受其牵连破家的商人不计其数。

家受此牵连,被罚没了大部分的财产,不过好在因父亲的劝阻,张华早已与周庸亢断了来往,加之刘少廉出面相助,张华才免去了牢狱之灾。此时张信成已去世,张华思前想后,连叹自己实在没有父亲的识人之能,心灰意冷之下,便关了当铺,改做别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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