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出发,我坐着慢悠悠的火车,一路晃到黑海边上的小城,Batumi。这里有着为数众多的赌场,画风奇异的现代建筑,不少俄国人和土耳其人在此流连忘返。夏末的高温,潮湿到窒息的空气让我觉得差一份槟榔就是台南,来一份鸭饭就是广西北海。坐车来到Saghalvasho山村,站在望远处,看着缀满山坡的房屋和绿意葱茏的山脉,还难以相信,这就是世界上猛禽迁徙最为集中,也是最为壮观的地点之一。
格鲁吉亚北部是东欧诸国以及广袤的俄罗斯,这里繁殖的猛禽在南下时要避开黑海和里海两个大的地理屏障,中间的陆路又有大小高加索山脉横贯其间。对于猛禽来说,最安全,最省力的方案就是取道黑海东岸的低海拔地区,利用这里炎热天气和充足日照提供的上升气流,一路前往中东乃至非洲。在Batumi的山村,黑海最东岸和小高加索山脉的最西端形成了一个不到12km宽的及其狭窄的廊道(Bottleneck),成为诸多鸟类的必经之路。类似的廊道在中东,西亚很多地方都能见到,比如横跨欧亚的伊斯坦布尔,比如连接阿拉伯半岛和北非的吉布提,以及和batumi非常对称,高加索山脉另一端的阿塞拜疆的巴库, 以及黑海对岸保加利亚的布尔加斯。
最近几年,随着监测方法的成熟和监测强度的增加,Batumi秋季的猛禽数量记录都超过了100万只,三十余种,也加入巴拿马的Ancon Hill,和以色列的Eilat,成为全球仅有的三个百万猛禽迁徙点之一。作为对比,国内的猛禽监测点如广西北海,一整个秋季的的记录大约在8000只左右,然而这可能只是高峰期内Batumi一个小时记录的西方蜂鹰的数量。同时,虽然巴拿马的迁徙数量可达三百万之巨,但猛禽种类有限,而以色列Eilat的迁徙在春季更为集中,因此Batumi,这座黑海边的旅游胜地就成了全球秋季猛禽迁徙数量和种类最突出的地点。以西方蜂鹰为例,在2012年9月3日,一天之内足足有179342只蜂鹰被记录,每个秋季平均大约有50万只,这比IUCN给出的全球种群数量估计值(成鸟)的上限42万只还要多,也说明了类似Batumi的监测点对于了解猛禽种群数量的重要性。
如此巨大的数量不仅仅是数据,更是来自自然的直接的,强有力的震撼:阴天时低矮的积雨云迫使猛禽降低了飞行高度,大量的鹰在翻越山顶时可谓扑面而来,鹰群从眼前可以看清纹路的,近在咫尺的个体,一直延伸到单筒才能看清的,在数公里外盘旋的细微剪影。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鹰柱的英文是"Kettle", 烧水壶:乘着气流盘旋,转身上升的鹰群就像烧开的水在静止后,水中那些不断翻腾的微小颗粒,遵循着相同的流体力学原则,获得高度,再俯身向前,自由地滑翔。Batumi的空中就是这样一个蒸腾的世界,海面上,城市上空,山谷间不断形成新的鹰柱,汇入连绵数公里的鹰河主流或支流,日落方息。
Batumi的监测与日出一同开始,在日落前两小时结束。单纯的数数只是猛禽监测的基础和新手难度。不同种类的猛禽有着不同的迁徙习惯, 同时不同尺度的气象条件对于迁徙也有不同的影响。比如乌灰鹞,草原鹞有强劲的飞行能力,在日出后就要开始针对性的计数,随后蜂鹰开始聚群,在北面的山头形成鹰柱, 随后乘着气流向南流动"streaming" , 在统计蜂鹰的数量,并抽样记录年龄,性别时,还要注意黑鸢和靴隼雕,他们经常从蜂鹰群下方离开鹰柱,快速飞过样线区域。依赖热气流的大型雕类通常午后才会出现。在Batumi的山地,海洋带来的湿润气流会逐渐在山区形成复杂的云层,降低了热气流的强度,因此猛禽早上多出现在山地,下午则转移到云层较少的海岸附近。
鉴定种类只是第一步,各种性别,年龄(第一年的幼鸟,亚成鸟,非幼鸟,雌鸟色型,成鸟…),色型(白头鹞的深色型,乌雕的浅色型)的猛禽都能在Batumi见到。这给监测工作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同时也提供了很多深入分析的机会。比如蜂鹰是最早开始迁徙的猛禽之一,尤其是成鸟会早一步离开繁殖地,因此随着迁徙季的深入,蜂鹰的成幼比会逐渐变化。第一年的蜂鹰会留在越冬地,因此在秋季迁徙的蜂鹰中很少见到第二年的亚成鸟。Batumi也是世界上最好的观察乌灰鹞和草原鹞的地点,有充足的机会可以比较“ringtail harriers", 几种非常相似,不同之处非常细微的鹞。
和世界上很多迁徙集中地区一样,batumi地区也有广泛的捕鸟行为。 西方蜂鹰被狩猎作为肉食,苍鹰,雀鹰等被捉住用作鹰猎。2017年新近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猎人的主要动机是娱乐性的,“打着玩“,阴雨,大风天猛禽的飞行高度低,打猎的枪声也不绝于耳。活跃于当地的自然保护机构Batumi Raptor Count(BRC),采取了避免积极对抗(non-confrontational)的方式,发展观鸟旅游,让接待家庭承诺不再捕鸟,从而带来缓慢但积极的改变。今年秋季我会在Batumi参与整个季节的监测,希望能介绍这里相对成熟的监测方法,以及猛禽迁徙的生态学。目前监测已经开始,连日的降雨下,迁徙显得有些缓慢,不过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鹞的迁徙和蜂鹰的主力部队,来自各个国家的counters都会用权力的游戏中的一句台词来互勉:“ I wish you good fortune in the migrations to come. ”
参考资料:
书籍: 《Migrating raptors of the world: their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K. Bildstein 著, 以及欧洲猛禽识别的圣经:《Flight identification of raptors of europe north africa and the middle east》,D. Forsman著
网站:http://www.batumiraptorcount.org/
几篇文献:
Vansteelant, Wouter MG, et al. "Effect of wind, thermal convection, and variation in flight strategies on the daily rhythm and flight paths of migrating raptors at Georgia's Black Sea coast."Journal of Field Ornithology85.1 (2014): 40-55.
Kjellén, Nils, and G. U. N. N. A. R. Roos. "Population trends in Swedish raptors demonstrated by migration counts at Falsterbo, Sweden 1942–97."Bird Study47.2 (2000): 195-211.
Anna Sandor, Johannes Jansen, Wouter M. Vansteelant. (2017)Understanding hunters' habits and motivations for shooting raptors in the Batumi raptor-migration bottleneck, southwest Georgia.Sandgrouse 39:1, 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