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罗贯中《三国演义》,写刘玄德三顾茅庐时,一顾、二顾总见不着那位卧龙先生,恼起了张三爷,要放火烧房,把一个绳子将那“散澹的人”捆了出来,活写出老粗卤莽的行径。
可是,这是《三国演义》胡诌,不是真的;但竟有因爱才,而把一个文弱书生指为囚犯抓了来,之后而又重用他,可谓是别开生面的“罗致人才”的方法了。
这个人,便是清嘉庆朝福建巡抚张师诚。
张师诚,浙江归安人,字心友,号兰渚,以“进士”官“福建巡抚”,署“闽浙总督”,治绩为闽人所颂。生平清操自励,爱才若渴,他看到那时吏治日偷,朝政日靡,盗匪蜂起,非培养一些拨乱反治、有担当、有魄力的人物不可,而这种人应有“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涵养功夫。
他在福建看到了林则徐。
林则徐是个穷书生,未达之前,曾受长乐知县的聘请,在县衙门是担任“书启”(掌管书信的人)工作。
一天,县太爷突然接到抚辕四百里排班的羽书,拿办林则徐解省。县令深知他平日的为人,绝无不轨情事,何至以汪洋大盗之例,行文拿捕?可是抚军(巡抚俗称)命令,又不能违抗。踌躇至再,便向林则徐商量,请其解职他去,一面申详无林则徐其人了事,且赆(以财务赠行者)以行资,劝其远逃。
林则徐听了之后,可也莫名其妙,但“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是祸逃不了,逃到那里去?因此坚请归案,听凭押解上省,他说“苟有罪,不逃刑,无,则可大白于世,不能以含糊了事!”
县令知不可屈,遂亲自押解上省。
即报到,张师诚命县令且退,随请林则徐进签押室,命坐,由抽屉中抽出长乐县笺启数封,指着问道,“这几封信是你写的吗?”
林则徐点首称是,张师诚起身趋前握手,说:“吾早知林先生贤,想把记室(掌书记之官)奉屈,特地试试你之胆量而!不识责吾卤莽否?”
言毕大笑,随聘为文案。
林则徐谦谢,自此遂一跃而为座上客。
是年腊月。
清例:督抚使臣,每逢新年,必拜表贺岁,虽为例行文字,亦属奏折之一,而写折尤须恭楷。
急景凋年,万家爆竹,林则徐敬谨缮正了黄绫折本,送张师诚过目,张师诚忽蘸笔在折上窜改不相干数字,嘱另行缮写,等他赴行宫贺岁请圣安回衙之后,再行拜奏,然后回家过年。
林则徐对此,颇为费解,认为此一二字可改可不改,无关宏旨,何必多此一举?且年值三十的大除夕,谁家没有柴米油盐的债务待理?高堂有母,更不知如何盼望早回,但抚军谆嘱再三,只好提起精神,恭楷缮过,写毕,便静坐候抚军回衙拜表。
待到天亮,张师诚回来浏览一遍,即行拜发,随即向林则徐做一长揖道:“从前观你的书法,越临结尾,越有精神,早已心许,现在益发可信。老夫阅人不少,以此卜人功名福泽,百不失一,老兄他日功业胜吾万万,愿以子孙相托!”
林则徐辞归之后,他的太夫人见着他便说:“抚台昨天差戈什哈(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护卫)送二百两来,说汝今天才归来。”
林则徐恍然,又是张抚台在试他涵养功夫了。
其年,林则徐成举人,联捷进士,旋入翰林。
张师诚到处揄扬,提挈恐后,林则徐卒成有清一代名臣。
原文完
“猝然加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样的定力,不知要多少人情世故,才能修炼出来,亦或,如林则徐般人物,自有修养,精进过于常人。这样的处事能力,“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魄力,我很缺失。心性能被微末之事搅动,稍有不顺,就心情低落,或怒火中烧。临机应变的机敏性不足,一来涉事还不多,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没有刻意去培养。
林则徐书法“越临结尾,越有精神”。三年前看第一遍时,便颇有感触。我自己也写过作文,抄过笔记,起初还能保持工整,稍过一段时间,就颇觉的不耐烦,笔迹潦草,到最后快要结束时,如同尿急一般,匆匆写几笔了事。
“越临结尾,越有精神”,八个字,体现的是一个人能不能凝神静气,有始有终的完成一件事。自始至终保持一贯的态度,甚至越到最后,标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