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4期“苦”专题活动。】
“哈哈哈!”矮小破旧的房屋里传来肆意的笑声,让人不禁要怀疑是不是家里捡到什么金银财宝了呢。
开门的是一位矮胖的阿姨,看得出来她右眼失明了,脸上因为惯性留着一点笑容,看来这就是刚才那笑声的主人,群芳。
屋内的破旧程度让人难以接受。在江苏常州这座发达的苏南城市的一个农村,居然还有这样的房屋!墙壁虽然漆上了白色的石灰水泥,但是有几个角斑驳了石灰皮,露出里面有些年代久远的泥土方。似乎外面呼啸着的北风都能透过那泥土墙而灌到人的脖子里。屋顶只有一根横梁,老旧得有些发白的横梁,让人担心在下面稍微闹腾一下屋顶就会坍塌下来。地面是水泥地,偶尔有一两处破洞。屋子中央放着一张老式的八仙桌,桌子的一只脚缺了一块,还好剩下的那部分还能支撑。桌上摊着塑料桌布,边缘被磨得参差不齐,透明胶带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桌上放着简单的几个菜:青菜炒豆腐,豆子炒鸡蛋,白萝卜汤。桌子四周各放了一张长椅,椅面凹凸不平。除此之外,大厅里再无其他可以称得上家具的东西。
群芳和女儿一起在吃饭,吃着吃着好像想起来什么,她站起来走向厨房。如果刚才只注意了房子,这会儿就能注意到群芳的腿脚不方便。她踮着脚走,一瘸一瘸的。
原来去年她去附近的新小区打扫卫生,被垃圾车压坏了脚背,当时没及时去医院,落下了病根。
她从一个不大的竹子碗柜里拿出一个搪瓷碗倒开水。搪瓷碗上写着1958。厨房与猪圈相对,猪圈里几只脏兮兮的肉猪在拱食槽里的食物,空气里弥漫着猪圈的臭味,让人感觉从锅里出来的食物里也是那个味道。而猪圈还和前面的旁屋相连,中间只隔了半道墙。那是群芳夫妇和女儿的卧室。难以想象他们如何在这里边吃饭边笑出声来。
敲门进来的是隔壁的王阿姨,她端着饭碗,碗里盛满了菜肉。隔壁是三层楼房,光屋前场子就比这家高出半米。她端着碗往桌子旁的长椅上坐下,和群芳母女一起吃。
她边吃边嫌弃:“你们这也太清汤寡水了!珍珍正长身体呢,你就让她吃这些呀?也没个肉心子。”
“嘿嘿,”群芳笑道,“这是没肉,不过营养也都到了嘛!豆腐鸡蛋就能代替肉了,冬天的白萝卜好比人参呢!”
“哎呦!怎么这么比哦!看珍珍这面黄饥瘦的,到时候怎么嫁人嘛?!”
群芳朝外挥手:“去去去!你家大鱼大肉的,还跑我这里来吃饭干嘛?”
“我这不是听你屋里笑得热闹嘛!天天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喜事让你笑这么开怀的?”王阿姨脸皮倒也蛮厚的,立马态度就转了180度了。然后又瞅了瞅珍珍,见她浓眉大眼的,长得周正饱满,倒也不是一副穷饿相。只是这脑子有点笨,中学都上不了,太可惜了。王阿姨记得珍珍还小的时候,咳嗽不离身,有一次咳得厉害,浑身发烫,她劝群芳带孩子去医院看看。但是那时丈夫去镇上工作了,她自己也没法抱着这么大孩子去镇上,想着每次咳着咳着就好了,这次也没事吧。等丈夫回来,再送珍珍去医院才知道是得了肺炎,发烧了。那以后孩子就不灵光了,脑子变得迟钝了。想是那次孩子发高烧,把脑袋烧坏了。
“还让珍珍读书吗?”王阿姨慢条斯理地嚼着肉,问道。
“你想读吗?”群芳问珍珍。
珍珍摇摇头:“我现在都是好不容易才勉强及格的,让我上初中,想必更痛苦。”
群芳说:“上完初中吧,好歹初中毕业生还能找些工作做。你考不好没关系,毕业文凭总会给你的。我借钱也会供你读完初中。”
“我不想学!”珍珍大概是真的学得太痛苦了。
“你就跟我去混着玩!只要你不逃课不违反基本纪律就行!”
王阿姨没想到群芳居然也有这样霸气的一面。
于是珍珍开始去上初中,这个本就穷得下雨天都要在屋里接水的家变得更加入不敷出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市里拆迁修路的风终于刮到了这个村子。群芳家第一个带头签了字,早早地搬去了附近已经建好的新小区。原来的房子不堪一击,拆迁队来都没有需要爆破,挖掘机一铲子下去,房子就从上面开始哗啦啦地坍塌。
群芳看着住了十多年的破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变成了碎土乱瓦,吸了吸鼻子,鼓掌叫好:“终于可以告别这个破房子了!”
他们搬去了新小区,终于不用防着夏天爬到屋子里来的菜花蛇,也不用在厨房与猪相对了。只是屋里依旧空荡荡的。群芳把别人扔在外面的半旧沙发搬回家,清洁了一下,客厅里便有了沙发,这才真正像个客厅了。有人来串门,夸那沙发不错,群芳自豪地说:“是吧?我从外面捡的呢!”
当然,搬入公寓也意味着,他们要少一份收入。
群芳决定去旁边的小区再找一份工作。上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就是她到那个小区去低三下四求来的。管理员看不惯她那只有白色部分的右眼,一开始总是找茬说她,责怪她没打扫干净。她也不以自己只有一只眼睛为借口,只恭恭敬敬回答说:“我下次注意。”
她勤勤恳恳地打扫,扫完猫着腰仔细检查还有没有漏掉的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别人问她在干嘛,她就自嘲说:“看地上还有没有垃圾呢!我这眼睛不好使呀!”
后来管理员终于不说什么了。群芳因为打扫得仔细,比别的清洁工做得还要好,她负责的那几栋楼的居民碰到物业就说:“最近楼道里很干净嘛!”
有一次她“搜索”到了落在草丛里的一副蓝牙耳机,苹果牌的,群芳把那耳机交给了物业:“这东西不便宜,看着不像是扔掉的,估计是哪个小年轻丢了的吧!”
干了一年,群芳被评为“优秀保洁员”。
她想,还可以再多做一份,区域少一点就可以。
有了上一份工作的荣誉,她很快找到了新的清洁工工作。她腿脚不便,眼睛不好,速度慢些,但她勤快。还整日乐呵呵的,住户们熟悉了她以后,热情跟她打招呼,还自觉维护环境,起码不要让她打扫起来太费劲。
有一次,有人喝高了在路边吐了一大摊。群芳一边打扫,一边低声嘀咕:“这要吐在草地上多好,冲下去还能给花草当肥料。”有个位年轻的女士从旁边经过,说:“是呀,谁这么没道德呀,吐在大马路上。”
过几天,便看见那位女士在路边竖了一块牌子: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请勿随地呕吐。
群芳踮着脚过去说:“真是太谢谢你啦!” 女士回答说:“不要紧。吐在这路上,半夜回来的或是凌晨出门的人碰到,多难受!”
“是呀是呀,你想得真周到呀!”群芳笑呵呵地夸赞她。
群芳打着两份工,生活终于有了一点点起色。珍珍初中毕业,去镇上的电子厂做流水线员工,开始挣钱。但她交回来的钱群芳只收着不用。这钱得留给珍珍嫁人用。
很快有人给珍珍说亲来了,憨厚的珍珍嫁给了同样忠厚老实的退伍军人志强。
生活里终于有了一点点甜头。家里的老式黑白电视机终于正式退休,取而代之的是新式的彩色电视机。气候越来越热,家里应该要有个冰箱了。
群芳喜气洋洋地去镇上的家电商场看冰箱,却收到医院电话:“请问是陈群芳吗?这里是安家医院,蒋兴华是你丈夫吗?”
她没了喜气,颤颤巍巍上了电动车,赶去医院。
丈夫被诊断为肺癌早期。他常年香烟不断,一年到头咳嗽不止,最近一年又去了水泥厂,因为那里的工资高些。水泥厂粉尘弥漫,丈夫咳嗽更加严重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珍珍刚怀上孩子呢!
高昂的医疗费让刚刚有点甜头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几年前要借钱去办理医保也无处可借,谁会相信屋顶漏雨的群芳家能还得起几万元的保险费呢?没有医保,医疗费就像石头一样沉重严实,压得群芳喘不过气来。
但是生活总得继续,不管怎样,他们的生活总还是会好起来的。靠着这个信念,群芳焦虑了一天,很快又恢复了乐呵呵的天性。她起早贪黑,早上中午去医院看丈夫,其他时间打工。除了原来的两份清洁工的工作,她又通过旁人找了一份随时随地都能做的手工活,虽然收入不高,好歹能补贴点家用。她去病房的时候,病房里总能听到欢声笑语。有人笑称她身上带着欢乐病菌,一来就能传染全病房的人。
最后出院时还是差了点钱,幸得珍珍婆家还有一点点积蓄,借了些来渡过了难关。
丈夫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但工作是不能做了,收入也没有了,只能靠群芳那点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但是群芳不叫苦。她说:“再苦的日子也都过去了。跟那时候比,已经算甜的了。一点都不苦,哪来什么奔头呢?慢慢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