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晃悠》 系列30
·神游九日山
在九日山停留的时间只是几个小时,离开时竟然有些舍不得。上了车,在车子发动之后,我却不愿意马上走。我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地坐在驾驶位上,半闭着眼睛,努力地呼吸,为的是让九日山特有的气息能够在记忆里多多停留,哪怕只是多一会儿。直到吸完一支香烟,我才驾驶车子离开。
九日山其貌不扬,甚至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山,只不过是旷野中隆起的一个小丘,它的最高峰也只有海拔112米,既无群山万壑之雄,亦无峭壁千仞之险。然而,当我走进九日山,才发现它也别有一番动人的梦幻之处。
步入梦幻原本是一个随意的选择。
九日山,位于泉州市西郊,属南安丰州镇,距泉州市区7公里、南安市区20公里,是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有许多美丽的传说和动人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相传在晋代永嘉年间,中原人南渡入闽聚居,每于重阳佳节到此,登高远眺,寄托乡思,久而成习,故称此山为“九日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语对于九日山而言是再合适不过了。仙是不存在的,而名士高人在中国古代则比比皆是,九日山也是一样,山分东西北三峰,东峰因唐朝宰相姜公辅遭贬来泉,寄迹于山中直至老死而得名“姜相峰”;山之西峰因唐朝诗人秦系在此隐居而得名“高士峰”;连接东西二峰的是北峰,山顶平坦宽敞,历来为游人登高远眺之佳处。
我到达九日山正值午时,烈日当空,但山中茂密林荫庇护的小道上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湿气,清泉、碧树、云岩,营造出了一方幽静之地。葳蕤的蝉声四处飞溅,一直往密林深处延伸着。
曲径通幽,漫步其间,仿佛走在了时光的另一个层面。
九日山素有“山中无石不刻字”之誉,唐、宋、元、明、清各朝代均有名士在此留下笔墨石刻,至今尚存76方。这些石刻中,最为珍贵也最有价值的是宋代的航海祈风石刻,共有13方。航海祈风石刻又分“回舶祈风”和“遣舶祈风”两种,记载从北宋至南宋年间,泉州地方官吏和民众为海上丝绸之路航海船舶祈风的史实,书写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也让世人领略到泉州在中国和世界经贸史上的特有地位。
山因石生色,石因山灵动。
九日山的摩崖石刻,就像一本翻开的史册,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模糊记忆。这些留存了近千年的在全国绝无仅有的海上丝绸之路的“石头档案”,每一方石刻都似乎在向我们诉说着历经岁月风云变幻的沧桑,每一方石刻都有着它与众不同的独特历史,翻开来,尘封在记忆中的悲欢离合携着无阻的风雨,携着灿烂的阳光,又一次飘然而至,在无声地回述着往事。因此,我更有十足的奢望,想走遍九日山的每一个角落。
在九日山的东峰绝顶,我坐在“姜相峰”三个大字石刻边的树荫下休息,凉爽的风一阵阵吹来,身心不禁有些飘然起来。私低下自己认为,对于美好的事物始终要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看多了容易产生审美疲劳,会从某种意义上辜负了美景,另外的好处也不言而喻,就是可以充分调动身体的其他感官来参与体验。
事实上,只要肯半闭起眼睛,把眼光从无限风光中慢慢回收,在恍惚间甚至可以感受到更多的微妙或者奇迹。
或许,打动我的更是姜相峰那撩人心扉的丝丝情愫。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年),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叛乱,唐德宗最宠爱的女儿唐安公主在逃亡途中病亡,德宗昭令厚葬,时任宰相的姜公辅力谏不可,德宗大怒,贬姜公辅为太子左庶子,不久再贬为泉州别驾。贞元元年(792年)姜公辅来到泉州后,慕名上九日山拜访隐居山中的绍兴才子秦系,两人一见倾心,交谈终日,十分投契。于是,姜公辅便也留在九日山,在东峰筑室,与秦系对峰而居,朝夕相处,论诗饮酒,怡然自得。后人为纪念姜公辅为人耿直、忠贞,便把东峰称为姜相峰。姜相峰异常丰茂的植被和周围扑鼻浓郁的芬芳,使我平生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超越了一般意义上花草的香郁,原来世间的树林、泥土、草木、泉水也都可以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清芬。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当我驻足在姜相峰,思绪还停留在对某些细节的体味中,凉爽的风却一阵接一阵从身边掠过。不远处,风的那一端,另一方想象也开始回响。
唐建中元年(780年),绍兴才子、著名诗人秦系乘舟南下,在九日山结庐隐居,注《老子》,采药为人治病。终日与名人雅士谈论世道、时局、诗文,从而使闽籍文人与客籍文人在相互交往中增长了见识,提高了文学创作水平,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泉州文化的发展。25年后,秦系离开九日山回到吴越,当地民众在九日山西峰其住处立亭,亭称“秦君亭”,西峰号为“高士峰”,以垂纪念。
在西峰的绝顶,有一石佛,石佛成像于宋乾德3年(965年),是平海节度使陈洪进令工匠利用一块天然巨石,因势就形,雕刻而成。佛像袒胸盘坐于莲座上,高7、5米,宽1、5米,仪态慈祥,气势雄健,是泉州最早的宗教石刻造像,也是九日山现存最早的古迹,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非常珍贵。保护石佛的石室,名“荫炭亭”,屋顶分二层,上层为八角钻尖式,下层为四注庑殿式,是清康熙40年(1701年)南安县丞李延基重建的,门额上刻有李延基所题“洞天别现”四字。
风吹过,留下了一个个久远的传说。于是我想,在九日山,风一定是万物之魂魄的。要不,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航海祈风石刻。
宋代泉州的刺桐港,是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齐名的“世界第一大港”,也是南宋王朝的重要经济支柱,因此受到朝廷的极大重视。当时,出入刺桐港的番舶船队,夏御西南风而来,冬逐东北风而去,一年两度,熙熙攘攘。为使海舶航程顺风顺水、安全到达目的地,每逢海舶往返季节,泉州郡守或提举市舶司的主管官员,都要率领有关僚属,到九日山下的通远王祠(后改为昭惠庙)举行盛大的祈风祭海典礼。举行祈风典礼,有一年一度,也有一年两度。上半年多在阴历夏四月间为回舶祈风;下半年多在冬十、十一月为遣舶祈风。祈风典礼完成后,参与者将经过简略铭刻于山中岩壁间,这就是祈风石刻的由来。
久远的传说,远如梦,远如一种古旧的情怀。风,轻轻吹过,如细微的呓语,同回忆一样悠长。风声里牵扯着的许多东西,并非是一个神话所能够概括的。
在九日山,最大的神话便是闽海第一代航海保护神、也是“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保护神——福佑帝君李元溥。祀奉李元溥的昭惠庙始建于唐代咸通年间(860—874年),原称灵乐祠、通远王祠。因李元溥祈风护航屡有灵验,先后被朝廷封为“崇应公”、“忠济侯”、“通远王”、“善利王”、“广福王”、“显济王”。至南宋淳佑辛丑年(1241年)被晋封为“福佑帝君”,赐庙额为“昭惠”。
也许,正是因为拥有独特的神话,才使得九日山的文化内涵更显深厚,文物胜迹更为丰富,自然风光也更加秀丽。这样的拥有,正是九日山的独特。我也因此相信,只有独特,才能美出个性。
岁月虽无痕,却总要留下许多东西。其实,现实和传说一样生动。神游九日山,我收获更多的是宁静平和的心境和源于自然本心的一片空灵。一次随意的行走,一次短暂的神游,同时也是一次感动心灵的体验和领悟。
风,依旧悠悠地吹着,在九日山托起了许多唐诗宋词里的意象。
仿佛也是一种祈风的过程,在我的内心深处,摩崖石刻一样坚硬的另一个层面上,却是水一般地柔情了起来。神游九日山,真没想到感觉是这样的美妙,让我在挥手时的回望中,拥有了一个海阔天空的舒畅的好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