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著名的花,应该是小王子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吧。《小王子》这本书,一度是世界上阅读量仅次于《圣经》、排名第二的畅销书籍。
这朵有刺的玫瑰,美丽、虚荣又骄傲,可是,因为征服过一个人,她永远停留在他心里,日后,即使他见过超过五千朵和她一样的花儿,仍然觉得她是世界上绝无仅人的一朵。世上所有的关系里,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值得幸运的了。
玫瑰一向是爱情的象征,它的花语,不同颜色不同数量,都有不同含义。我比较喜欢四朵玫瑰的花语:不离不弃。
是的,我对“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有着深刻的记忆。
若干年前,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看过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写玫瑰的花语,每一种花语都列出古今中外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作为例子,其中提到林黛玉和贾宝玉,作者的概括我依稀记得一些:三生石畔,流尽了一生的泪……四朵玫瑰,不离不弃。
从那时开始,我对四朵玫瑰另眼相看。即使明知“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是曹雪芹写给薛宝钗的,她那著名的金项圈上錾着呢,可是还是一厢情愿的将它视为怡红公子和潇湘妃子之间的约定。
玫瑰原产于中国,可是,因为枝茎带刺,它被认为是刺客、侠客的象征,所以与玫瑰有关的故事并不多,反而是国外那些玫瑰的故事引人遐想:
古希腊爱与美女神阿弗洛狄忒与自然之神阿多尼斯相恋,阿多尼斯被野猪咬死,他的血化为有刺白花,阿芙罗狄蒂追寻阿多尼斯,在白花丛中奔跑,全身被刺伤,鲜血将白花染成红花。
古罗马美女罗丹丝为避开疯狂的追求者,躲到处子女神戴安娜的神殿得到庇护。她的那些追求者并没有就此罢休,停留在神殿外期待与她相见。此情此景让戴安娜起了嫉妒之心,而且罗丹丝的美丽也实在太过耀眼,终于戴安娜在罗丹丝的追求者们冲进神殿时把她变成了玫瑰,她的追求者变成了刺。
虽然哀伤,可是无可否认,既美丽又浪漫。有时觉得,没有一两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铺垫,一朵花不会显得动人心魄。
不过,说到哀怨缠绵,还是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之间的纠缠更胜一筹。
读者一早知道“还泪”一说,知道宝玉和黛玉的感情只会是悲剧,依然向往他们的感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心相印,在一次倾谈之后,对彼此的心再无怀疑。这样简单纯粹。对于结局,当事人永远比读者悲伤,因为他们以为会在一起,而事实没有。虽然高鹗把黛玉的死写得有些窝囊,她甚至不向宝玉问一句真相,可是“焚稿断痴情”这一段那么决断,不留一点余地,又让人心疼她的倔强。
还是庆幸,林黛玉离世在庇护他们的大厦倾倒之前,他们不必看到对方为生活争扎的一面,留在记忆里的,还是最美最好的印象。
从黛玉进荣国府到离世,他们之间有过许多美好时光,没有明显写出来的那些,尤其令人向往。
在长辈的庇护下过着富贵闲人生活的公子小姐们,每日的生活一般是向长辈昏定晨省后,大家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吃喝玩乐,说说笑笑,又过一天。仙草美玉化身的黛玉和宝玉,比其他人更加有生活质量的要求,譬如说,他们的胭脂膏子,是自己做的。宝玉去上学前,先与黛玉会面,提醒她等他一起吃晚饭,也让她等他一起制胭脂膏子。所以,平儿后来被贾琏和凤姐动手打了,委屈落泪,被邀请到怡红院去理妆时,就见识到不同凡响的香粉及胭脂。宝玉很得意的介绍:“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
明明宝玉黛玉与玫瑰花并无直接交集,后来看了这一段,就突然明白,为何有人用四朵玫瑰来形容他们之间的感情。怡红院里多的是玫瑰,上面说的“花露”,毋庸置疑是玫瑰花露了。那个时代,女子稍长都离不开胭脂水粉,可以肯定的是,宝玉和黛玉一起采摘玫瑰花做胭脂,度过无数快乐时光。
能让人一再回味的,通常不是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爱恋,有过小吵小闹的感情更加让人倍觉温馨。贾琏色欲昏心,在非常时期不计后果背负各种罪名偷娶尤二姐;贾蔷为讨学戏女子龄官欢心,出尽浑身解数让她欢喜,任由其他学戏的女孩子看他的笑话。他们都有几分真心,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宝玉与黛玉之间的感情真挚。当然,因为他们不是主角嘛。
从不相信一段爱情里,红玫瑰与白玫瑰可以同时并存,那样的话,只能说根本算爱情。爱情里的时间和人很重要。宝钗样样比黛玉出色,可是,也无法获得宝玉的青睐,因他的心早被黛玉占据,匀不出一点地方给她了。
黛玉是宝玉的玫瑰花,即使时不时刺痛他,可是,他甘之若饴。有些人比较纯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中间路线可走。所以后来,他“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若干年后,他不一定还能记得当时是怎样度过,可是一定不会忘记,是和谁一起度过。对于乐观的人来说,再多的曾经快乐,也只能在岁月流逝里束之高阁,他只会在意眼前和日后;可是对于曾经无忧无虑后来落魄潦倒的人如宝玉而言,那些幸福快乐已是一生仅有,让他如何忘记?
悲剧是美好的事物终将逝去。《红楼梦》里,黛玉和宝玉的结局早已写好,所有的眼泪也已经启程,从开始到结束,缘分一点一点耗尽,留下来的只是记忆与遗憾。
还泪的,泪已尽。
我不喜欢掉眼泪,如果有更多的选择,一万次都会选择看欢喜收场的故事,可惜,漫长岁月里流传下来的,还是悲剧居多。梁山伯与祝英台、焦仲卿与刘兰芝、贾宝玉与林黛玉,他爱她,她也爱他,可是,无论如何两情相悦,他们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
命运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一件事,有时候,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那些年代,家长凌驾于上,有几个人凭着勇敢就能掌握自己的婚姻?大胆私奔的卓文君胜在有一个真的很疼爱她的父亲,不然,她和司马相如之间也等不到她写《白头吟》。而沈复和芸娘,为家长离弃后,穷困潦倒终生。爱情很美,只在不用操心生活的前提下。
玫瑰的誓言有许多种,一朵表示一心一意,两朵是你我共存,三朵是浓浓爱意,五朵表示由衷欣赏,九朵长相厮守,十朵十全十美,十一朵一生一世。如今,一生一世的感情是太少了,三五七年的婚姻也算长久,而且还应当庆幸,彼此尚有选择的权利,过去的约定过去的誓言,忘记了最好。
令人唏嘘可是?好在玫瑰仍是玫瑰,一朵玫瑰,无论人们叫它什么名字,它仍然是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