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依旧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归来】。


时间去哪里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它仍在原地,只是我们换了地方。

(一)

秋收时节。记得那天,金黄遍野,稻穗低头,热浪盘恒。三个孩子各自提着镰刀,走进稻田,分开站定,两边的小男孩和女孩一齐望向中间的大男孩。天上一行大雁结队南飞,大男孩收回仰望的目光,一声令下:“开始!”三人几乎同时弯腰,左手握稻茎,右手挥镰刀,顿时响声连绵,稻浪翻滚,成群的昆虫如同大难临头,忙不迭飞舞后撤。仿佛三艘小船驰进稻海,时而直进,时而旁斜,横冲直撞。若莫半个钟头,竞相奔至稻田中间,又拐进数米,划地为圈,搁浅坐滩。身后留下三条宽若一米的峡谷,数千年沿袭下来的传统农作,到他们手里宛若一场峡谷漂流。漂流途中觅得一神仙洞府,洞口朝天,稻林为墙。以天为帘,以地为席,仨人比邻而居,或坐或躺,休憩闲聊,好不逍遥。此时太阳逼近中天,光华渐臻鼎盛。三张红扑扑的小脸,汗珠闪闪。周围的水稻把影子投下来,斑斓荫凉。大男孩扯下一株稻穗:“外面看不到我们,待会他们来了,找不到,哈哈……”说完随手将稻穗抿于嘴上,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女孩和小男孩信以为真,应声附和,一样地乐不可支,一并跌入劳动后充盈的欢乐,沉浸于他们亲手创造的杰作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说笑声越来越小,渐至空无。一田水稻,或站或躺。站着成林,躺下是路,并归田野。一方田野,悄悄然,没入广袤山水。他们湮没其中,俨然置身方外。小男孩抓到一只蚂蚁,两指捏住,看它挣扎。女孩摘了朵无名小花,眼睛流光溢彩,憧憬无垠。他们担心大人前来,打破和谐自在空间。他们又隐隐期盼大人到来,然后寻而不得,从而证明神仙洞府真实无疑。时光在这里凝滞,大雁飞走了,他们仍在其中徜徉。

(二)

多少年,不再与田地打交道。便有多少年,不再闻见稻花香。老汉我叫田一汉,今年六十一岁,单身,自由职业者。仍在工作,你没听错。生活简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说来奇怪,五十岁之后,我常想着退休,并为此谋划。用了近十年时间,在老家乡下选了块田地,联络好二妹三弟两家子,建了栋楼。这栋楼,我一手规划,按百年工程设计施工。形如古堡,周边开阔,已成乡间一景。而今已过法定退休年龄,为还债,却不得不半工半退。原来计划五十万封顶,后来一算帐,一百万还添了些零头。欠了一屁股债,足以奉上余生。多亏了这些债,使我的日子有了依托,不再延续年轻时的荒唐。

看那烈日,秋黄,冬白,春绿,时光轮回如转盘。见人成家,立业,景移,人换,世事纷纭似走马。那小方世界,裂开一个缺口,孩子们扒着缺口边沿张望,浑然不觉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待到回过神来,缺口已经不见,身边高楼大厦林立,无边无际。车水马流,无穷无尽。人情世故,无休无止。熟悉的伙伴已分散,天各一方。再回首原来的那片天地,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只能装进心里。明明在心里,想走回去时,路途却遥远得如同天涯。

(三)

那日,女孩扔下手中无名小花,蝴蝶般欢腾而去,脸蛋红彤彤,身影轻盈盈。转眼二八佳人,粗布衣服,妙曼身姿。红颜素面,光彩逼人。依旧天真无邪,刁蛮可爱。不觉花见花惭,人见形秽。辍学在家,父母膝下,兄弟跟前,依然欢腾无忧。一日,父与兄家中并坐,她进得门来,一如儿时,一屁股坐于父亲双膝,一手揽上父亲脖颈,撒娇卖萌。兄刮脸:“不害羞,不害羞。”俗语云,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故意大笑不止,花枝乱颤。兄顿足而去,痛惜夕日跟屁虫已经不再亦步亦趋。又一日,因小事与母亲拌嘴,寸步不让。兄上前训斥,毫不服软,反戳其痛处。兄气不过,扯竹条追打,屋前逐至屋后,终于逮着,作势轻揍数下。明明没打痛,她却嚎啕大哭,声震屋宇,四方回荡。众人乐不可支。笑声犹在耳,哭闹声犹在耳,随风飘荡。又过一两年,出外谋生计,县乡虽不远,那时便是偌大江湖。其间之历炼,谋生之经历,唯相聚时言诉而已,多知其大概。况且那时年少,悲欢来得猛烈,去得也迅疾,俱不足述。又数年,出阁,入省城。红妆,大喜,欢庆一时。尔后,忽生真离别意,慨叹孩提一去不复返。婚后,于娘家,多了关切,知道如何心疼亲人,与往夕大不相同。孩童模样,也渐渐隐去。衣着时新,常施脂粉,虽有九分俊俏,也有一分生疏。再往后,为人母,生女孩。一年难得相聚一次,与兄弟相见,施施然有大姐风范。一轮红日,不觉已正中。

柴米油盐酱醋茶,那烟火,终究熏上眉间、嘴角、心头。酸甜苦辣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难念,难念经,一念便已生根。她男人在城市长大,人还不赖。两人的家境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是赶上自由恋爱,轰轰烈烈,不顾一切,不可能走到一起。公公公婆俱退休赋闲,自视甚高,偏偏又重男轻女。公婆更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嘴上从不轻饶人。婆媳初见,犹如火星撞地球。性相近,内里观念不是一个时代。撞上几回,都心道不见为妙。生女孩,公婆脸更冷,不愿帮忙。见面互怼,鸡飞狗跳。夫家亲戚站队,矛头一致,矛盾日深。男人夹在中间,终究偏向父母。日子水深火热,人渐消瘦。有些年数,独自战斗,不屈不挠,人称倔犟婆娘。身体状况不佳,有些神经质,暴躁易怒。娘家人出面,无法治根本。生第二胎,仍是女孩。生活像个深渊,自个儿苦苦撑着往上爬。当日扔掉的小红花,早已不知所踪。往后,老者渐老,小者见风长。两头都大了,中间两个也被打磨得如儿时父母一般模样。再后来,彼此都学会了退一点,生活也便让上几分。退着让着,翻过惊涛骇浪,渐趋四平八稳。拼尽全力,又回复寻常。执意登高,终究泯然众人。其中滋味,纵有千言,也哽咽。卿本佳人,奈何生活一地鸡毛。离开了小世界,往前走多久,便有多孤单。

(四)

也就是眨眨眼睛的事,女孩这般跟过来,走过去,走好远,老大我落于后头。四十多岁时,我心里还是想找个人过日子。怎奈无固定工作、固定住所、固定收入,谈何容易。唯一让我略感宽慰的是,虽然窘迫时,仍会去打扰他们,但已不再胡作非为,牵扯他们曾经被我屡屡拨动的神经。我抬起头望向门外,琢磨着用不了几年,二妹三弟都过了六十岁,我的计划就有可能成为现实。建楼前,我做通他们工作的理由是,一方面,让他们别指望下一代给他们养老,另一方面,也为孩子们减轻负担。我自认为考虑周全,门前有院子,屋后有菜地,稍远处还有那块我记忆深处的稻田。一个大门进,一楼大客厅、厨房、二间房,二楼六间房,三楼六间客房。父母住一楼,我们仨住二楼。人多就是好,再怎么不济,也总有一个手脚灵便的,都便利当然更好。建房款只要他们出他们该出的一份子,多一分不取,不为将来留下不和谐,那便违背了初衷。不是我不缺钱,恰恰相反,一万两万地借,我先后借了几十个人,银行贷款更不用说,拆东墙补西墙。阳光总在风雨后。漂泊半生,阳光风雨已然全不同。乘我心头尚有灼热,让我们一起回家,老大依然走在前头。

(五)

那日,小男孩扔下蚂蚁,跑在最后,却也一溜烟。蚂蚁从人界回到蚁界,继续在田间奔忙。他后发先至,个头超过大男孩与女孩,又破天荒,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一线城市,谋得份稳定工作。结婚,生子,孝顺父母,敬业重德,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往后,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人不忘本,性子愈坚。事有分寸,大家庭稳压器。他是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孩子。慈悲心,诚不可欺。操心命,早有老态。浑然不是当初跟屁小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不忍扰,不可欺,耐何扰之欺之,多不胜数。还剩下一样实诚,虽是小弟,却获得大哥才有的敬爱。怪只怪,他是另一块模子倒出来的,似一棵树,又活似一只蚂蚁。说来惭愧,不知有多少回,我差点成为压死蚂蚁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

又是一眨眼,小男孩跟过来,走过去,走很远,老大我落于更后头。三十多岁时,我便已行遍大半个中国。我精通厨艺、装潢、家电维修等多门手艺,进过各种工厂、酒店、工地干过各式各样的粗活,也当过质检员、厨师、包工头一领风骚,风风光光。还学得一些文王八卦、阴阳五行,卖弄学问。我有一项本领,人所不能。隔三差五,便会流浪街头,思考人生。思考的结果无一例外,正在走差运,怨不得其他。我也进去过,好在时间不长。父母把电话打给三弟,三弟千里迢迢过来看我,苦口婆心开导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我哥。曾经有个女友,找不到我,怀着我的孩子去了我家,父母亲见了都喜欢。二妹得知消息,专程回去看过,也是赞不绝口。她是真心想嫁给我,他们也是满口赞成。可那时我迷恋博彩,躲着她,越躲越远,终究错过。后来才知道,那十年他们谈我色变。我一个人在外面,无人照顾,身后也没有跟屁虫。自然要交朋友,喝酒打牌谈女人。挣大钱,花大钱,花得快。挣小钱,更是放手一搏。妄想以小博大,终究赔了夫人又折兵。反正钱进钱出,都在自己身上。不够时,死乞白赖找父母,二妹三弟第一回准备给父母在县城买房的钱也被我打了水漂。好在第二次买好了,住进去才让我知道。流浪街头撑不下去时,我就辗转前往二妹三弟家住上一段时间。他们管吃管住,走时还会补贴一些。我一直都是他们的大哥。那时我已走火入魔,习惯了不考虑许多。我的世界只有名叫今天的东西这么大,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七)

那日,稻田另一头,田间小路上,大人来了,说说笑笑,风风火火。三小人偷偷张望,父亲裤腿卷到膝盖,光脚,泥腿,空手。母亲戴草帽,一手拎把小锄铲。“人呢?这些孩子!”“这稻割的,狗啃似的。”“喊他们回家吃饭,连个人影子也不见,这是跑哪里去了?”“狗剩欸……狗蛋啊……狗妹呵……”不知是谁先笑出声,他们笑着跑了。汗珠子,肥了一地。父亲在农村是个能人,爱学习,悟性上乘。小学毕业,一手好字,文章也写得好。吹拉弹唱与农田水利,风马牛不相及,都与他好得亲如兄弟。在孩子们眼里,他多才多艺,几乎无所不能。他性子又极为乐观,走路做事也极快,总是一副高歌猛进无惧无畏的高大形象。可谓山高没他高,水长没他长。母亲小巧玲珑,能言善辩。博闻强识,能诵兵法。通史演义,信手拈来。虽多是道听途说,不碍她出口成章,听者痴迷五道。扫盲班,二十多天夜课,都被她纳了鞋底、讲了故事。结业时,名字还真写得了。三个字写得相当费劲,十分认真。写完一看,让人以为是喜鹊衔枝架了三个窝。到县城,与她同行,常停下来,对着电线杆、横幅、牌匾……三五个字的,念出一个半个,八九上十个字的,间隔着读对一两三个不等,其余的,你得替她补上。末了,她说她都认得,笑得合不拢嘴。夸她有文化,方肯离开。常叹息那时条件太差,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读书。嫁能人,娶能人,两个都厉害。一个家,两个能人,天天干仗。干仗归干仗,转眼恩爱如初。有天父亲追不上母亲,气头上抓起大男孩,一把从门里扔出门外。又幡然醒悟,跟着冲出来,想接住。结果,如同扔一只猫,或一只狗,有惊无险,那猫那狗早翻身跃起,与他小眼瞪大眼。家里的猪狗鸡鸭鹅,连大水牛都一个德性,乐呵呵一阵,闹轰轰一阵,热火朝天。他们老了,耳不聋眼不花,走得虽然慢一点,仍然言出必行,事必亲为。又或许,他们认为没老,还年轻。该吵还是吵,该争还是争。出门穿得干净整齐,在外言淡举止必得体。门牙掉了要补上,里边,不在乎。越老越时髦,越活越要面子。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亲还是偏袒老大,常道老大没结婚。

(八)

我使劲眨眼睛,仍然难以相信他们老了,却又不得不信。结婚的事就算了,不结婚有不结婚的好处。二十多岁后头几年,我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找工作的路上。中间几年,整体上还算平稳。后几年,江湖经验日益丰富,自以为可以笑傲江湖。谁知道,来到了人生的分水岭。那时候工作相对好找,更多的是要考虑性价比的问题。只要出得了力,吃得下苦,会钻研,就有选择的权利。况且我有文化,心灵手巧,活干得漂亮。老天也喜欢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于是给我甜头尝。在一家酒店打工时,被老板看中,送我学厨师,学成回来后又安排在他店里当厨师。那几年,老板在,我是老二,老板不在,我俨然是二老板,众人都捧着我。我一个苦巴巴的农村孩子,忽然间活得像个有权有势的城里人,不漂是不可能的。我学会了讲究,穿得人模狗样。学会了奢侈,不再一分钱掰成几份花。学会了油腔滑调,牛皮吹得震天响。我开始厌恶自己的出身,甚至憎恨过去的一切。邻居女孩一直在等我,常向二妹三弟探听我的消息。她的单相思,我心知肚明。之前春节回家,我待她还算可以。之后,我嫌弃她的家庭贫穷,觉得她很土气,一直躲着她疏远她,无视她年头盼到年尾的苦苦期盼。后来,她在极度失落中嫁给了别人,她先后有过三次婚姻,但凡明眼人都知道她心里一直装着我。再后来,连老板我也不放在眼里,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劝说,给我机会。最后终于将我扫地出门,直到那时我仍然执迷不悟,只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真把自己当爷。那些日子,光明之下,黑暗早就结下了茧,悄悄束缚住未来。

那日,大男孩也就是我猛地一口喷出稻穗,喊了声跑,带头飞奔。再回头时,两小的远远落在后面。只得独个儿慢吞吞,边走边等。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小升初,初升高,然后,家人苦苦为我支撑的路,断了。十几岁时高中那会,上课打嗑睡,白天永远浑浑噩噩。夜晚来精神,只觉月朗风清,宜于放飞自我。老师直言,不是块读书的料,接回去吧,学费一分钱不少,可以退。初中惹是生非,又屡屡逃课,混得灰头土脸。父母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奈何是长子,仍拼尽全力往高等学府拱。小学五年级不想上学,去亲戚鸭场放了二个月的鸭子。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来得早,干得不错,但吃不了那苦,又复学。我读书,不如说书读我。读了多少,书知道,我不知道。其实小时候我对这世界需求很少,除了不索求知识,甭管什么菜,也是挑着吃,一次只夹几根,说话也很少,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后来现实逼着我求全贪多,我要么挨揍要么被揍,终究伤痕累累。回过头来,都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心性却自始至终没长大。

(九)

这栋楼是我的回归。惊涛骇浪之后,我的转变来自二妹三弟的孩子们,我见证了他们的童年,他们唤醒了我的童年。一次次的面对,几乎都是在我失魂落魄之时。一声声舅舅、大伯,使我觉得自己充满负罪感,我曾经也如他们一般纯真无邪,我憎恨自己变成这般模样。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着自己的本性成长。他们的成长之旅,也是我的返航之旅。我庆幸自己尚未十恶不赦,或许是内心的童年世界,那方小小的天地,始终是我最后的防线。我多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家也是我的家,我和他们的爸或妈曾住在一个家。十多岁时,我梦想着离开家乡,那只是一个孩子对外部世界的好奇。二十多岁时,我热衷于外部世界的多姿多彩,那便是人性本能的放逐。三十多岁时,我掉进社会大江大河中漂流,痴迷于它的惊险刺激,那已是几近彻底的沉沦。四十多岁时,我时常梦见家乡,却已迷失了方向。五十多岁时,我幡然醒悟,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家,世界虽大,没有另一个家适合我。虽然这个家分成了数个小家,它们依然是一个家。这个家在故乡,等着我们归来。

筹备这件事时困难重重,四十里开外的县城,父母亲一开始坚决不允许我折腾,他们习惯了那里,并与二妹三弟商定,将他们的房子归到我名下。按理我应该跟他们住在一起,照顾他们,将那里作为我最后的归宿。五百里开外的二妹说:“哥,你不是有房子吗?再说你哪有钱做房子,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这边一大家子,外甥都好几个,怎么可能还回老家住。你就别瞎折腾了。”六千里开外的三弟说:“哥,你的想法挺好的,只是我在这里已经扎下了根,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去,过几年再说吧。”为此,我不得不跑三方做工作。出乎意料,最先赞同的是妹夫。妹夫同意出钱,二妹自是没什么说的了。三弟那边的症结在弟媳身上,我去三弟家住下来,吃喝玩乐,什么也不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弟媳是聪明人,终于同意出份子,补了个条件,选址施工盖房子一摊子事他们不帮忙。父母亲好办一些,瞒着便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房子终于建好了,装好了,可以入住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愿意回来住吗?既使愿意,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十)

室内装饰一新,立式空调像个奇怪的古代诗人,正在独自行吟。背后窗户留有缝隙,一阵自然风吹进来,清凉舒爽。风止,顿感身后热浪涌动。门半掩,目光穿过门缝,翻过围栏,瞥见田野一角,稻子金黄。刚刚电话里二妹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全搞好了?好的,明天我带他们都回来看看,哥,到时你再娶个媳妇呗……”三弟是这样说的:“太好了,我快退休了,正好回乡下过悠闲的日子,还有田地吧?”我走出家门,一行大雁向南飞去,向前走,稻田展现在眼前,伸手摘下一株稻穗,想也不想抿在嘴上,用鼻子深深吸口气:浑浑噩噩大半子辈子,我把时间找了回来,这才是我的归宿。

稻花依旧香。


后记:田一汉孤身一人,五十多岁时,隐隐觉得老来是个问题,倾尽全力在乡下建了栋楼房,梦想弟妹们退休后重聚,可以避免孤独终老。如果兄弟姊妹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各人就像蒲公英的种子,早就各飞天涯,在异地落地生根,能否回归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如果田一汉的弟妹们不回来,田一汉的美梦必将破灭,另一个问题是,对于没有归来的人来说,老了,孩子们长大了,他们在城市里也更大可能成为空巢,依然面临孤独终老的问题。最后,期望田一汉的美梦成真,一起长大,一起回归,互伴,一同走过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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