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重庆,暑气已经散了,湿润的空气提醒着归人,你迟到了一个夏天。梦中一再出现的街道、江对面的远山、与远山重合的朦胧的高楼的影子,都真真切切地出现,恍惚间,好像远行的时光从未有过。
走过无数次的老街,再走一次时才发现路面的铺地歪歪扭扭、乱七八糟,街道两边伫立的房子变得比印象中更小一点,那些小摊小贩的叫卖声变得比印象中稀疏寂寥了许多。街道如同这远去的岁月般,像梦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像幻境一样在我的脚下展开。这么许多年过去,身边的人都不复当年模样,街道也老了,一个头发苍白走路都颤颤巍巍需要搀扶的老头,用他平静而朴实的眼眸注视着归人,没有寒暄也没有询问。
山中之城,雾中之都。这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青灰色的远山,灰黑色的楼宇,浅灰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我突然发现,在这座城市里,我的每一个动作是重复。我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日升日落,潮涨潮退,车辆穿行,人流来往,城市总是忙忙碌碌,可是这里从未改变。一旦回到这里,这个生我养我的城,那些远去的时光仿佛就消失不见,我又回到熟悉的重复的单调的轨道上。一种来自城市内部的重力拉扯着我,让我紧贴城市的皮肤行走,像故乡人一样生活。那种熟悉的安逸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我才刚刚放下行李,便立刻想要逃跑。
在重庆的日子,总是在寻找记忆,像一个失忆的人,惶恐不安地找寻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过去。再见一次老朋友,忽略越来越大的沉默的间隔、渐行渐远的价值观的岔路口。再读一次荷尔蒙爆炸的年代写的旧诗,嗅一嗅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悸动的青春气息。再去一次童年的家园,看着“拆迁区域,注意安全”的红字招牌,享受和故园的砖瓦一起沉默的短暂时光。
我钻进废墟堆里,给陪伴我人生最初的十年的残砖碎瓦拍了珍贵的写真,故乡的蚊子也很热情,它们给了我四十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