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完了,可我始终考不了第一名,每次都在三次名转悠,自然也就没脸再提跳级的事儿,关键是我也跳不成。
学校和村里都很关照我,在我小学毕业之前,把户口和学籍解决了,还免了我家的提留(交公粮),娘的心稍微宽裕了些,哥和嫂子也不拿横竖眼看我了。
可能是觉得,我总算为这个家做了点有用的事儿。
本以为,老天开了眼,终于把我这个生活在烂泥里的我,拯救出来了。
谁曾想,“生、活”才刚刚开始…...
山东几乎年年大旱,不知怎的,今年的雨,三天两头的下个不停!
最后一学期了,过完暑假,就要到镇上念中学了,要住宿舍,一周才能回一趟家。
别的孩子都不愿意住校,我愿意,别说一周一次回家,就是一个月我也愿意。
学校提前解决了我的住宿等问题,我自己需要解决的就是口粮。
可以去学校食堂买饭票,也可以投粮。就是把麦子拉到食堂换饭票。
我也想过了,周末回家的时候带着咸菜,这样,每天从食堂打饭的时候,只买馒头就行。
每每想起,我要出去读书了,然后上高中、读大学。就可以留在城市里。听打工回来的人说,成里楼能钻到天上去,厕所的地干净的都能照出人影来。
可是,有些憧憬对别人来说,是一种希望,对我来说,是被踩到烂泥里的绝望。
放学的时候,雨还下的不紧不慢,我家没有雨伞,为我遮雨的是一块塑料布,我娘把角折了一下,这样可以把头一起盖住。
刚到家,雨就下疯了,我哥和邻居家的地基高,形成了一个“U”形。
没一会儿功夫,水就开始往我家灌。
“娘,这雨要是不停咋办?”
我看着这土坯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乎经不起什么大风浪。
娘拿着苕帚,站在屋门口往外扫水,抬头看了看天
“不会,老天还能不让咱娘俩活了?”
这话,似乎是在乞求老天爷。
雨没停,我和娘一直不敢睡,生怕半夜屋塌了,把我俩埋在里面,深更半夜的,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迷迷糊糊,天亮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张大黑布,瞬间就能将这一切吞没。
屋子里面只是倒灌了些水,并无大碍,娘跑道屋后去挖了条沟,看着墙似乎有点歪。
“妮儿她娘,这房子怕是不中吧,再下连阴雨可不敢保证,你这房子后头还靠着大坝,下了这一天,谁都灌满了“
村长顺贵叔披着雨衣在检查村里受损情况。
“那咋整……”
娘缕了一把搭在额头上湿哒哒的头发,显得很是焦虑。
顺贵叔瞅了瞅,吩咐大伙砍了河边两颗老白杨树。
“来,大伙儿帮个手,把墙顶起来……”
村里人热心,七七八八全上了,把两棵树砍了看顶在了屋后。
“这结实了,想来没事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谢村长,进屋喝点水吧……”娘扛着铁锨招呼着。
“不了,你快回吧……俺去别处转转”
娘进屋,从水罐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下雨。
夏天,我家一般都喝凉水。
看着也没啥事了,我从锅里摸了块馒头,就着咸菜啃了两口:
“娘,俺上学去了,今天期末考试......”
“走吧,披着雨衣,看着天,还得下”
我接过塑料布,穿在身上,去学校了……
雨,又开始下,下的学校花坛都灌满了,水进了教室,漠过了脚面。屋顶开始滴滴答答的漏雨。
老师着急忙慌的喊着“所有同学停下笔,站到凳子上去!”
我往教室外看着,妈呀,小河沟够灌满了水,脑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激了一下。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放学了,学校不让走,雨下的太急,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
我心里着急,跑到老师旁边:
“老师,俺得回去看看,俺家屋昨天就泡了,今天这个大雨......”
“人身安全最重要,你先呆在学校,听学校安排”
不管怎么说,老师都不放我走!
所有人都没吃饭,雨,一直到三点多才停。
学校停课了,找了村里,村里大喇叭喊着要家长去接学生。
我家是不会有人来接的,只能自己走!
我慢慢摸索着跟着别人往前走,有一只狗在游泳,还有些破烂儿随着河水在飘。
街上站满了行人,大家都在用脚踢着泥水,讨论着庄稼、讨论着这雨......
刚跑到我家胡同头儿,围着很多人,我心里一慌,有种不好的感觉,赶紧上前......
娘嗷嗷的坐在一堆破烂儿上,浑身是泥,分不清鼻眼儿的哭着。
那栋为我娘俩遮风挡雨的小土坯屋像一只被拔光毛的公鸡,只剩了个骨架。
“妮儿啊,老天也不让咱活了,咱去死吧,现在就去....”
娘看见我,一把拉着我往大坝的方向走去……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去死,为什么,老天爷连一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要我毫无尊严的活着?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快乐的童年,而我只有干不完的活儿,受不尽的罪?......
我好恨........恨自己的亲生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又把我扔掉,心里甚至暗暗的想:等我找到它们,就杀了他们!
我任由娘拖着往前走,也不反抗!村里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拉我们娘俩:
“忠妮她娘,可不敢寻死,大家再想想法子.....”
“有啥法子,都埋里头了......”
娘绝望的望着那对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哥和嫂子去他地里放水,刚回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卷着裤管,扛着掀傻愣在那里。
“忠辉啊,你可回来了,你看你娘屋塌了,让你娘和你妹住你家去”
秀芬婶子眼尖,瞅着呆若木鸡的哥。
“哦哦,那还用说,娘,别哭了,快起来,住俺那屋......”
到底是亲儿子,个上前拉着娘,娘不起。
嫂子看大伙儿都在。不好说什么:
“就是,娘,还能没地儿住咋地,忠妮,快扶娘起来”
嫂子放下掀去扶娘,是了,儿子讲话是没有用的,非得儿媳妇儿让去住才敢住。
“这.....”
娘瞅了一眼家伙儿什,常言说,破家值万贯,锅碗瓢盆啥的,总归是能用的。
“你别管了,先回屋,待会俺收拾”有了嫂子发话,哥像打了强心针,说话也有力气了。
嫂子并没有要迎娘住堂屋的意思,随便收拾了一间放杂物的南屋,拿过来两床旧被,算是把我们安顿了。
“娘,也没成想一场雨把房子打没了,你们先住着,北屋都没收拾呢,等我忙完这阵拾掇一下,你们再搬”
从前,不管房子有多破,总归是自己的地方,如今,虽说是住在哥嫂家,倒像是流浪狗被暂时收留似的。
娘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鸡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场雨,把我和娘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都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