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三）

顾飞鸟死了。

我的顾飞鸟死了。

我这辈子最爱的顾飞鸟死了。

老赵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声音很轻，像蚊子一样，可是在我脑子里像炸雷一样，我抓住老赵的手，我不相信，我想让他再说一遍，可是我怎么都开不了口，我的嘴唇颤抖，我害怕了，我害怕我再次得到这个答案，这个荒谬的答案。

我没有再问他，我突然想回到我的书店里，什么都不去想，坐在凳子上看书，也许看着看着我会被一只纤细的手捏住鼻子，然后我就醒了过来，然后我这辈子最爱的姑娘会对我说：“又在做什么傻梦呢？“

可是我没有醒过来，那张我看了无数遍的脸也没有再出现，我的腿朝着她的住所走去，求求你，不管是谁。

我看着门口的警戒线，没有再走一步，我像是一条落荒而逃的狗一样跑回了自己的店里，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我该做什么表情，我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我是该哭还是该愤怒，我不知道，我只是跑，只要我跑得够快，就能把我的悲伤甩掉，把那个黏在我脑子里的东西甩掉。

哪有人叫国王的？

我就叫顾飞鸟，那是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国王先生，你可又迟到了。

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走路会有危险。

那以后你的小毛驴就只准带我一个人……那你妈也可以。

国王先生，作为初恋你有没有什么想对顾飞鸟小姐说的呢？

国王先生，你又在做什么傻梦？

国王先生，国王先生，国王先生！

我哭了，我没能跑过我的悲伤，没能甩掉时间，没能让这个梦醒过来。原来伤心难过可以到这个地步，可不可以我交换我的所有，换她回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国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当天下午，当我在父亲的陪同下到了警察局，飞鸟的姑姑在我之前来了一趟，遗体结案后会由她认领，当我看到她的遗体的时候，我又一次哭了。

一个姓萧的警官告诉了我们案情，他说其实已经水落石出了，但是因为凶手是一个逃犯，牵涉的案件较多，所以要几个案件并案调查。他告诉我了我这个所谓的保安行凶的过程，因为误杀张大爷，又怕到了警局东窗事发，于是便选择逃逸，可是在路上被顾飞鸟撞见，他担心顾飞鸟因为他衣服上的血迹报警，于是便痛下杀手。出乎意料的是抓住嫌犯的人竟然是飞鸟对楼的住户，他似乎对屋内很熟悉，警察在调查他的住所时发现他很有可能长期用望远镜偷窥飞鸟。

他没有跟我讲的很具体，但是我依然能够想见那个保安在楼道里潜伏着然后扑向飞鸟的样子，我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杀了飞鸟。

这个时候一个警员走到萧警官面前，手里面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件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这个警员说：“萧队，昨晚宇然小区的证物取到了，上面的血迹证实是张大爷的。“

我脑子里有一个东西闪了一下，我双手颤抖着扶住萧警官的肩膀：“萧警官，你刚才告诉我那个杀人犯是害怕衣服上的血迹被飞鸟看见才杀人的对吗？“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刚才情绪还算稳定的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拿开我的手：“没错，据他交代是这样的。“

“衣服在哪里？那件有血迹的衣服在哪里？”

“就是这件，这件格子衬衫。“旁边的警员道。

我第三次哭了，一边哭一边叫，我冲出了这件临时会客室，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我要找到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这个畜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可是不一会我这疯狂的举动就被制止了，几个警察把我牢牢地按在地上，身后追出来的萧警官和我父亲都被我的举动惊住了，父亲指责我不该这么冲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我的脸紧紧地贴着地，地板冰冰凉的，我的泪水滚烫。我从喉咙里吼出了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几个警察手上的力道也变小了，最后我被放开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一天后，我坐在一张病床前，静静地削着一个苹果。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皮肤很白显然是不怎么晒太阳，他挂着点滴，还在昏迷当中。就是这个男人抓住了那个凶手，萧警官告诉我以他住所内摆放的照片和望远镜来看，他可能偷窥飞鸟有一段时间了。老赵告诉我这个名叫张破的男人是个锁匠，以前坐过牢，当晚飞鸟遇害的时候他跟疯了一样去救她，最后连命也不要了哭着把凶手拽下了楼。我看着这个奇特的“情敌”，心里却是一点恨意都生不起来。

过了很久，我突然看见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眼神清澈，显然是醒了有一会了。我清了清嗓子：“你醒了？”

他的眼皮低了低，嗓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

我们之间沉默了一会，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个男人平静地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他突然动了动，盯着我说：“那个凶手，抓住了吗？”

“抓住了，多亏了你。”

“那就好。“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可是一下子就湮灭了，好像陷入了什么东西里面。

“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比死了还难受。我听老赵说了当时的情形，你一定也很喜欢她吧，真的很谢谢你，抓住了凶手。”

“抓住了有什么用，她还是死了，她再也不存在了。“

“……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他看了看天花板，“如果我能再快点就好了，也许她就不会出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个深居简出的锁匠到底在那些幽暗的时光里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望远镜下爱了飞鸟多少，不知道他宁愿自己死也要抓住凶手的那一刻心里到底想了什么。

接下来他跟我讲了许多话，也许像他这种少言寡语的人，这些话是他一年的分量。听完了这些话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他，明白了一些他对飞鸟的感情，原来真的有这样纯粹的想法，只要看着她生活自己就可以生活。夜深人静，他开着灯在机器上配一把新的钥匙，桌子上放着残根冷炙，屋子里一点放着一点她爱听的音乐，他一言不发，偶尔透过望远镜看着对面。那个时候他会不会笑，他会不会很开心，他的心里会想些什么。

“我记得凶手是那个保安，他为什么要杀她？“

于是我把萧警官告诉我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他听的很仔细，生怕漏掉一些什么。

“就因为，可能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就杀了她吗？“

听到这里我突然哽咽了，小半天我才说出了一句话，他听到这里身体僵直了一下，他哭了，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偷窥者（六）

当我醒过来，我看见周围白色的装饰，我手上插着针管，周围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的床前坐着一个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早就被削完的苹果，我认识这个人。

我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明白了之前发生的事。

这个迟钝的男人终于意识到我醒了，他放下了苹果开始发问。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我问他那个凶手抓住了没有，他说抓住了，还说了谢谢，哪有跟自己的情敌说谢谢的。

我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来她的一举一动，想起了那个晚上我那样狂奔，可是还是快不过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我还是那么弱小，那么无能为力。

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半大不大的男人，如果说他是一个大学生一定会有人信的，他看着就像一个刚刚长大的人。我告诉他感谢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他跟我说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但是我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原来那个女人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傻小子吗？其实，也挺好的。我对他说：“其实我也要谢谢你，自从你来了之后，她比以前开心多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当你第一次跟她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那样没有意义。“

“其实之前我已经决定把我从她的生活里把我一点一点地剥出去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没有用，我听说人熟睡的时候腿会突然踢一脚，那是大脑在试你死了没有，我觉得我很难去忘掉她，因为我的这里，我的脑子里有一些东西不肯熄灭，不肯忘记。”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如果不看着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没准我会像游魂野鬼一样过一辈子。“

“我坐过牢，没读过几年书，又没有钱，只能苟延残喘地维持自己的生计，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我就去死了，我自己也知道我不能去靠近她，但是我只想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她谁都不属于，这样就是最好的。“

“她到死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我知道你很喜欢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谁会不好好珍惜，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也许你才最适合她，也许你能给她幸福，可是，我也很喜欢她啊。”

这个傻小子没有再说话，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我问他为什么那个保安要杀她，他告诉了我经过，原来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因为她有可能看到就去杀了她，人命就这么轻贱吗？

这个时候他突然哽咽了，花了好大的功夫他才挤出了一句话，听到这几个字，我一下子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枕头，那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告诉我：“顾飞鸟是一个色盲啊，那件红格子衬衫她根本分辨不出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