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在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失,或者说,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一点点断开。
昨天下班回到家以后我想到还有个邮件没有发给同事,登录QQ邮箱翻找了半天却没能找到他的号码,于是拨通了电话:“喂,陈哥,我给你发个邮件啊,可是找不到你的QQ了,你把号码跟我说一下……”
陈哥:“你谁啊?”
我一愣:“陈哥你别开玩笑了,我是李少堂啊。”
“什么李少堂,不认识!”陈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心道这人怎么才刚下班就喝醉了?还是正在和老婆吵架不方便?
不过这邮件今天不发出的话客户那边肯定要催的。
想了想我决定发给另一个负责这件事的同事。
但同样的,我也没有在好友名单中找到那个同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挠着头浏览着好友名单,发现少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不怎么联系或者压根不认识的……
虽然有点疑惑,但我还是决定先把手上的活干完。
没想到拨通另一个同事的电话以后没说两句他也发出同样的疑问:“你谁啊?什么邮件,你是诈骗的吧?”
我急道:“今天什么日子,你们怎么集体跟我开玩笑,我李少堂啊,你是许乐吧?”
同事许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咱们在一个单位上班三年多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许乐:“三年多?我是在这家公司上班三年多了,可我不认识什么李少堂啊,你打错了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许乐却挂断了电话。
两位负责此事的同事都是同样的反应,我决定先放下手中的活,反思反思这段时间自己是否做错过什么。
躺在床上,过往如默片播放,将我拉回几小时、几天、十几天前的时光里。
直到过往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昏沉中,我跌进了梦境。
女人的哭声、大夫的叹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监护设备运作的滴答声……
我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布满了插管,额头上缠着纱布,嘴上还带着呼吸器。
我怎么了?
“他还能醒来吗?”女人带着哭腔问站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大夫。
大夫摇头:“情况很不稳定,我们需要继续观察。”
女人的哭声再次响起,大夫发出一声叹息,转身推门出去。
噩梦还在持续,画面却像是定格了一般再没有变化,除了女人嘤嘤的哭泣声以外,一切都再无变化。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阴云密布。
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我起床洗漱。
收拾好一切来到公司,却发现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我办公的位置上。
见我不知所措的站在他面前,小伙子礼貌的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愕然片刻,说:“那个,你,坐在我的位置上干什么?”
小伙子不解:“您的位置?”
我指指办公桌:“这是我办公的地方啊。”
小伙子朝坐在旁边的李晟看去:“李哥,这……”
李晟比我晚到公司一年多,来了以后就少堂哥短少堂哥长的问这问那,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李晟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眉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奇怪道:“李晟,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李晟一愣:“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如果只是业务部那两个人故意排挤我倒也还能说得过去,但李晟这种表现绝对不正常啊。
“先生,这里是办公地点,如果没事的话,请您离开,老板的办公室在隔壁……”李晟站起身,做个送客的手势。
一头雾水的我只得走出办公室,明明昨天我们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策划活动方案,怎么今天他就要把我当成陌生人来对待了。
看起来,我还有可能在无意中犯了影响公司全局发展的大错,导致很多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所以他们才会对我这么冷漠。
但是……就算冷漠,也不至于装作不认识啊,不搭理我,或者给我两脚让我滚蛋都比较合理,怎么就……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老板的办公室。
老板正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想事情,在我发现自己已经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他也发现了我。
他打量了我一番,微微一笑:“你是来应聘的吧?”
我愕然的张了张嘴……
“坐吧,我给你倒水……”老板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取了个杯子接了半杯水递给我,见我还呆立在原地,又朝沙发比划了一下,“坐吧,坐下说,不用紧张。”
我深知他的脾气,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直接说出来,哪怕是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说反话、装客气。
看起来,这次我捅的篓子已经让他万分愤怒了。
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把我从公司职工的名单里剔除出去了,所以才会对我这般客气。
我手足无措:“刘总,您这……”
刘总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的?张秘书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没有说啊。”
我苦笑:“您就别挖苦我了,既然我犯了那么大的错,不用劳烦您开除我,我自己引咎辞职好了……”
说着我抬起头看着他:“不过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您能把开除我的原因告诉我吗?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
刘总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你从前在这里上过班?”
我心烦意乱,但还是强压着情绪:“您这么说就没劲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做错事您扣工资、罚款,起诉我都行,但您别让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行吗?”
刘总皱眉:“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是来应聘的,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办公!”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他平时待员工很好,工资待遇上从来没亏待过任何人,但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位好老板和我再无任何关系了。
起身走到门口,我停下转头对他说:“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我原意为自己犯的错负责,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如果还不够,我只能对您说声抱歉,再见了……”
我走出门去,身后传来刘总疑惑的声音:“神经病吗?”
外面下着小雨,我掏出手机给巫晟打电话。
“喂,怎么了少堂?”巫晟似乎在忙。
“心情糟透了,能出来陪我喝两杯吗?”
“没问题,不过我现在有点忙,等我处理完手头上这点事就去找你,你想去哪儿喝?”
我想了想:“还去大宝串串香吧……”
巫晟:“好嘞,你先去吃点串,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除了公司里的同事,我就只有小巫这么一个朋友了。
我们是因为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认识的,后来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不过后来小巫有了女朋友,就搬了出去。
从那以后的合租者和我都是点头之交。
到了饭店以后,我要了瓶白酒点了个炉子,肉串上来也没等小巫就自己边烤边吃,自斟自饮起来。
一个多小时以后,眼看着一瓶白酒都要见底了,小巫还没有来,我掏出手机想要给小巫打电话,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号了。
是的,无论是通话记录里还是联系人名单里都没有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暗骂一声晦气,继续闷着头喝酒。
一直喝到凌晨小巫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付完账以后离开饭店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躺到床不久,我就再次跌进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气氛,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女人呜咽的哭泣,大夫无奈的叹息,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我身旁有台仪器不断的嘀嘀嘀滴……
大夫摇摇头劝道:“算了吧姑娘,我知道你不缺钱,但这么撑着他很痛苦的,不如让他早点……”
女人不等他说完就喊叫起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说着她随手抓起床头桌上吃了一半的苹果朝大夫丢了过去:“我说不行就不行,我说有救就有救!”
大夫求饶:“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着他就捂着脑袋推门出去了。
女人气得一跺脚,随后扑在病床上的我身上放声大哭:“少堂,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的以后,我开始觉得有点蹊跷了。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梦境有可能在短暂的苏醒过后接上,但绝无可能在十几个小时候延续,而我却连续两天做了同一个梦,梦的内容还是连续的。
我确定梦中那个病房我没有去过,梦里的女人和大夫我也不认识,而且我身体很好,也没遭遇过什么大的意外,从没住过院。
看着窗外仍旧阴霾的天空,我叹口气拿起手机低头翻看着。
不只是小巫,之前我打过电话的同事的联系方式也消失了,我的手机上除了一些和卖保险的、做期货的以及房产中介的通话记录以外,再无其他。
联系人名单也几乎被清空了。
我点着一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对,就像恐怖电影里那样。
不过我实在想不到公司——出租房两点一线的我会得罪什么人,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搞我。
在窗前抽了几支烟以后,我决定去营业厅重新办一张手机卡。
公交车开过来,我上车,掏出公交卡刷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疑惑的看着刷卡机,又刷了一下,但仍旧没有动静。
司机皱眉:“是不是和手机放在一起消磁了?”
我摇头:“我都好久没用过了,一直放在家里。”
司机:“你投现金吧,后面还有人要上车呢……”
我摸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找个座位坐下以后狐疑地摆弄公交卡。
到了营业厅以后我在一个空闲的窗口前坐下。
营业员妹子专业的微笑着:“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我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
刷了几下,营业员皱着眉头看我一眼:“先生,你的身份证……”
我歪歪脑袋:“嗯?”
营业员张了张嘴,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把身份证递还给我:“您自己看吧!”
我拿过身份证看了一眼。
白板……
不知何时,上面关于我的信息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蓝色字体!
照片、出生年月、姓名、民族……与我相关的信息,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营业厅的,但我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话:“快回家吧,你斗不过他们的,快,回家去吧……”
是啊,我是斗不过他们,连我身份证上的信息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去,我真的没有任何与他们抗衡的资本。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追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再不赶紧离开这座城市,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先是让所有人孤立我,然后又切断我和其他人的联系,最后抹去我的身份,这些铺垫做完以后,等待我的大概就是死亡了,如果不是……
那就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上回出租屋,清点了一下钱包剩下的现金,打了一辆车就奔汽车站去了。
既然身份证已经变成了白板,想坐火车已经没可能了,现在想回家只能在汽车站外面等出站的汽车,可能要多等一些时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等了差不多两小时,终于有一辆开往津浦的汽车缓缓停在了我面前。
上车以后我摸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算了,既然已经上了车,其他的事情回到家再说好了。
长途客车很快就驶出了市区,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我渐渐觉得困了,于是往后放了放座椅,靠在上面眯眼睡去。
梦里,我像是漂浮在天花板上,自上而下以俯视的角度看着那间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人大声哭嚎着阻挠着大夫和护士:“我不许你们撤管,他还没死,你们这是谋杀!”
这次病房里多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将她拉了过来:“他都没心跳没呼吸了,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女人看他一眼,哇的一声哭着扑在他怀里:“爸,爸,你救救他,你救救少堂,他走了我怎么活啊……”
中年男人伸出手臂搂住她:“孩子,咱们已经请了最权威的专家会诊了三次了,可是就连他们都说救不活,你就认命吧……”
说着,男人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
女人抬头仰望了中年男人一二刻,随后泪如雨下:“爸,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啊,他不能这么对我啊!”
医护人员很快就撤走了“我”身上的管子和呼吸器,监护设备运作的滴答声也停了下来。
接着两个入殓工人将病床和“我”一起推了出去。
女人忽然跪倒在地,仰头朝我所在的方向哭嚎起来:“少堂,你别走,少堂,你回来,你留下我自己,算怎么回事啊……”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女人的脸有些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如猛然间变得滚烫的电炉丝一般灼烧着我的神经,我忽然想起了一些已经遗忘多日的事情:
那是一星期或者更久前的一个傍晚,下班以后我疲惫不堪的走出公司,因为心不在焉,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了个结结实实,虽然路人及时将我送到了医院,但因为伤势过重,大夫还是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
最终,我还是在一个阴霾的下午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楚青坚持要用仪器维持我已经无法苏醒的身体,让它继续以濒死的状态活下去。
楚青对我的思念将我的灵魂邀请到了她的梦境中,在那里,楚青一直重复做着我还健在的梦……
不过,这一刻最终还是来临了,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到靠机器也无法维持的地步。
灵魂不受控的向上飘去,穿过天花板,穿过房顶,穿过医院楼顶的停机坪,楚青的哭喊声变得微不可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