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都在读一本书，叫《中国人的性格》，作者亚瑟·史密斯，是一个来华的传教士。

此书距今100年左右出版，是一本影响深远的书。据说是西方人和日本人了解中国必读的书籍。鲁迅先生也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提到这本书，他也是本书的忠实读者，其国民性的研究深受此书影响。

有学者认为鲁迅是在日本期间读了这本书的日文译本，深受震撼。在他去世前14天，他还在《且介亭杂文末编·“立此存照”（三）》中提到，希望有人能将此书翻译成中文：“我至今还在希望有人译出史密斯的《支那人气质》来。看了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那几点说得对，变革，挣扎，自做工夫，却不求别人的原谅和称赞，来证明究竟怎样的是中国人。”

这真是一本好书，我简直对其爱不释手，读到幽默之处不禁哈哈大笑，深刻之处又掩卷沉思。史密斯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中国通，作为基督的门徒，他带着使命来到中国，要将基督的文明传播在这片热土里，同时作为一个学者，他也在思考着中国的出路。

他对中国人性格的描写，是基于跟中国人长久的互动和广泛收集的事实证据，也基于当时为数不多的西方人描写中国的文献资料，可谓观察入微，入木三分，有理有据，将中国人的性格分析得相当透彻。

当然，中国的学者，比如辜鸿铭，会批评作者不够深沉，对中国人不够了解 ，这再正常不过了。谁都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在观察一件事物或现象的时候，都会带着自己的主动意见，史密斯也不例外。他观察中国人当然是站在一个传教士的角度来看待的，但正因如此，使得他的观察和分析，显得比任何一个外族人都客观公正，因为至少他不带着民族主义的色彩，虽然他在书里动不动就拿盎格鲁-撒克逊人和中国人作比较，却不带任何优越感，反而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中国人的同情和对自己民族性格缺陷的反思。

书中分章讨论了中国人26个性格特点，其中有好有坏。好的方面，诸如节俭持家、勤劳刻苦、讲究礼貌、顽强生存、知足常乐、孝悌为先、仁爱之心等。坏的方面，诸如保全面子、漠视时间、漠视精确、顺而不从、思绪含混、轻视外族、缺乏公心、因循守旧，缺乏同情、相互猜疑、缺乏诚信等，每一章都有深入的分析，又有翔实的事例来支撑，很能使人信服。

作者不愧是一个生活的观察家，加上他本身又有基于《圣经》的人性论基础，所以对于人性的观察非常到位。此外，在中国大地上游历广博，熟知民情风俗，又考察中国文化，对历史掌故信手拈来，使他的文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读起来很舒服。当然，不同的译本在文字上肯定会有差异。

作者写文十分善用比喻，读起来通俗易懂，深入浅出。他还不失作为美国人的幽默风格，字里行间时不时幽它一默，让我读着读着忍俊不禁。可能他并不觉得那是在幽默，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读着一个美国人写的中国现实，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搞笑十足的画面。

比如在《思绪含混》这一章中，他写道，中国人喜欢用事实来解释事实，真是让我笑个不停。书中举例，你问一个中国厨师为什么不在面包里放盐，对方会回答说：“我就是没有放盐。”你问一个中国仆人，为什么叫他他却不来，对方回答说：“没为什么。”

这些画面感十足的语言，仿佛让我看到了作者在听到这些回答时的无奈表情，喜感十足。这时他恐怕也会跟着思绪含混，而且会更加糊涂。

其实，作者所写的含混十分真实，也十分普遍，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的外国人，想要对中国几千年形成的文化有多深的了解，是不可能的。我想，单是一部《三国演义》就足于将他的头脑搞乱，也许他花一辈子都搞不清楚中国人千百来炉火纯青的攻心术和处世术。所以，他虽然在写作此书前在中国寄居了22年，广泛接触中国各社会阶层，他仍然承认，中国人对西方人来说，是谜一样的存在。

中国人的生命力、忍耐力、勤奋程度和对社会纲常的无偿顺从，都让他觉得是世界之最。当然，如果他了解到诸如辟谷、气功之类的中国特技，估计他会觉得中国人更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有博爱精神的人，他在书中的最后也探讨了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我觉得他比任何一个中国的士大夫对这个问题的见解都要深刻。他说，无疑是儒家造就了跨越千年的中国人的性格，按照儒家的道德学说，中国人应该是道德高人，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儒家并没有能力使得大部分中国人的道德得到提升。

按照作者的说法，在评估一个人的真实性格时，要观察三个方面：他与自己的关系如何、他与他人的关系如何、他与自己信仰的关系如何。作者笔下的中国人，显然在这三个方面都是失败的，中国人对自己和他人都缺少真诚和信义，对别人缺少利他主义，对自己的信仰含混不清，是多神论、泛神论和不可知论者。

作者关于三个测评维度的看法，我十分赞同。如果是一个基督徒，他要常常省察自己跟上帝的关系、自己跟别人的关系以及自己跟自己的关系。而这三个维度最重要的，是跟上帝的关系，只要跟上帝的关系亲近了，才能跟他人和睦，也才能与自己和好。如此一来，道德的持续提升才成为可能。

显然，中国人缺乏提升道德的内在动力和动机。而如果不能从内在提升中国人的道德水平，外来的力量是毫无办法改变这一现状的。无论是知识、科学、经济、民主、都不可能改变这种道德低下的状态。

可不是吗？看看今天的中国就知道了。

作者说，中国人并不缺乏智慧，也不缺乏耐心、务实、快乐，这些方面他们都是杰出的，他们缺乏的是人格和良心。

读到此处，这话如一记重棒，让我猛然惊醒。“有人称赞一位著名的钢琴制造家，说他像他的钢琴一样——宽厚、正直、高贵，在中国，谁遇到过这样的人？”

而在基督教传统的国家里，人们身边并不缺乏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为自己而活，乃是将生命奉献给基督，为他人的生命而活。那些响应上帝的呼召，远离故乡将福音传到地极的传教士正是这样的人。我是信了主之后，才遇到这样的人，才明白，原来，还有这样一种不同于世界的活法。

最后，作者指出中国的需要——正义。中国需要的东西真的很少，就是良心和正义。

“为了获得正义，中国人必须要认识上帝，必须要更新关于人的概念，并确立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他们需要全新的灵魂，全新的家庭，全新的社会。总之，中国人的各种需要化为一种迫切的需要，即她应该永久地、彻底地接受基督教文明。”

100年后，我，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年轻人，读到这段话，不禁热泪盈眶。

史密斯将大半生都奉献给了中国大地，在北方的农村传道几十年。他将这本书送给了时任美国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向他建议将美国获得的庚子赔款返还给中国，用于建立清华大学，为中国培养国际型的人才。事就这样成了，中国人不应该忘记这位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