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姐姐!”忽然,有童声传来,在这深门大院里,倒像一束划开厚重云层的光。
“小蝶。”带路的人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他们是谁啊?”小蝶的大眼睛打量着蜀羽微三人。
“我等是前来拜访陆府家主。”蒋林回答。
“陆府……家主。”小蝶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蒋林说的是谁。
“他们是来找你少游哥哥的。”蒹葭抱起小蝶。
“少游哥哥就是刚才这个大哥哥说的‘陆府家主’?”小蝶天真地看着蒋林,“大哥哥,少游哥哥不是‘陆府家主’,他就是少游哥哥。”都说小孩子的世界与大人的世界不同,换一个称呼在小娃儿眼中,或许就成了另一个人。
“嗯。”蜀羽微走向前,“我们是来找少游哥哥的。”
“少游哥哥在教我哥哥他们写字。”小蝶张开手,“小蝶长大了也要跟少游哥哥写字。”
蒹葭又摸了摸小蝶的脑袋:“我们带他们去少游哥哥那。”
楚河陆家,开国三大家之一的家族。战火里走出的医者死生看淡。此时刀剑入库,马放南山,或许便是百姓所希望的安宁。
“少游哥哥!”走到陆家后院,蒹葭和小蝶一起喊。小蝶喊得认认真真,蒹葭半带着玩笑。
“咳。”后院侧方有一处房子,里面传来了一声略显尴尬的咳嗽。
“看来你平时喊的不是少游哥哥。”糖葫芦笑眯眯地望着蒹葭。
“我肯定也喊的少游哥哥啊。”蒹葭回头,她的眉眼带着笑意。
“蒹葭姐姐喊的不是少游哥哥。”小蝶挥了挥手,“她喊的是”深吸一口气,“小屁孩!”
“我不是……”蒹葭身后,传来一把幽怨的声音。越过蒹葭,糖葫芦看到声音的主人无可奈何的脸。
倾国倾城的女子糖葫芦见过。眼前的人是一身男子的装扮,但容颜却是偏向女子般柔和,倒像是哪家女扮男装的小姐。
“草民陆少游,见过蜀大人,蒋大人。”看了一眼糖葫芦,“草民眼拙,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叫我小卢就好……”糖葫芦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狂跳,眼中所见好一个绝代佳人。
少年的眼中溢出光,是泪光。
“咳。”糖葫芦的异样看得蜀羽微心惊胆战。陆家虽偏居一隅,但听说过陆家的人都知道,现在的陆家家主陆少游是上一任家主陆思凡的独子,虽年纪不大却确实是堂堂男子汉。
“见过小卢。”陆少游嘴角带着笑。糖葫芦咽了咽口水,一笑倾城,用在男子身上,也合适。这样一笑倾城的人不属于一般人,毕竟,倾国倾城。
糖葫芦收敛了心神,按照蜀羽微和蒋林的动作回了礼。
“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蜀羽微低了低头。对于没有一官半职的百姓,蜀羽微没必要行礼。他今天,真的只想当个客人。
“大人说笑了。”陆少游也没有太过拘谨,他像是能看透蜀羽微的心思,又或者说,整个楚河都有一种让人舒服的自然。
陆家的后院像一处孩童们玩耍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在大户人家家里,楚河的百姓也放心地把孩子们带到这儿。穷善其身,达济四方。
云尘有四大望族被尊称为“四大家”,分别是:仪安木家,丰临林家,流云何家,镇国蒋家军。仪安木家向来温和,乐善好施,悬壶济世,接济流民,是以许多百姓都乐意帮衬木家开设的布坊。一时间,木家布坊的布匹衣物成了仪安乃至云尘最为抢手的物品。
丰临林家位于酒都丰临。林家的酒有独门秘技,名为“逍遥客”的酒是云尘好酒者最为喜欢的美酒。甚至有人说,喝了一口林家酿造的“逍遥客”,其他酒都只能算是无色无味的水。近年林家长子林言晖在观星阁中展露名头,丰临林家的名声更是喧嚣尘上。
流云何家。云尘的销金窟“风归燕语”就在流云,纸醉金迷销金场,酒池肉林美人香。流云是个让人乐不思归的地方,由于何家的存在,流云更是个规则界限模糊的地方。云尘长公主的驸马出自何家,只要何家乐意,在山高皇帝远的流云,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
镇国蒋家军。蒋氏一族,自猎鹰将军之后镇守边疆,护云尘安宁的家族。满门忠烈,赫赫战功。严于律己,军令如山。蒋家军是对外的利器,是云尘永不背叛的军魂。对比于其他三大家,蒋家并不富裕,但大家敬蒋家忠烈护国,是以蒋家一直位居四大家之首。
开国三大家之一的陆家并不像云尘四大家那样被排名。在楚河这一隅,陆家应该是没有楚河令治下的百姓,所能寻得的一处安心之地。
“楚河,如何啊?”陆家一处较为安静的院落里,蜀羽微坐在凉亭中问陆少游。
“地处偏僻,但也承蒙圣恩。虽不能说是富饶,倒也可以安居乐业。”年轻的陆家家主很温和,从他身上,似乎是真的可以看见医者仁心。
蜀羽微点头。温和让人容易接受,但之所以能温和,是因为有“力量”守护着温和。“乱局力挽,陆家,辛苦了。”
“同为云尘子民,力所能及而已。”
“那陆府,如何啊?”糖葫芦眯着眼,模仿着蜀羽微的语气。
“陆家,挺好的啊。”陆少游语气依然温和,他转向糖葫芦,看起来像个温柔的聆听者。
糖葫芦或许是反应迟钝,也或许是胆子大,他毫不客气地盯着陆少游的眼睛。陆少游长得偏柔和,但他的眼神即使脸上带着笑意也让人莫名觉得一股威压。
“我们那的老人家说,看人先看眼睛。”糖葫芦嘿嘿地笑着,“你的眼睛很好看。”
“多谢。”
糖葫芦或许有点与常人有异,也或许他只是不像更多的人那样压制自己的好奇与内心。他像是无比随心,也像是融入不了。所幸,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他,所以他能在蜀羽微和陆少游促膝长谈之时悄没声息地在陆府里四处闲逛。
“别往前走了。”忽然,一把声音传来,止住了糖葫芦要往前走的脚步。糖葫芦抬头,眼前是个不小的侧院,院门上写着遇梅二字古朴又苍劲。
“遇梅。”糖葫芦读着字,一时间竟没回头看声音的主人。
“这个院子你不能进去。”有人在糖葫芦身边站住,还没回头,糖葫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极贵重的熏香,也像自然而来的浑然天成。待他回过头,柔和的阳光之下,有伊人一袭红衣。
楚河是淡然的,波澜不惊的。那一袭红衣像桀骜不羁的叛逆,像唯我独醒的超然。
“你怎么了?”红衣佳人站在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糖葫芦有些看得痴了,直到,目光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
“唐突了。”糖葫芦收了目光。他喜欢美人,他也敬重美人。
“我是走江湖的,你不必拘谨。”看到糖葫芦忽然收起的目光,眼前人淡淡地笑了。
“这位嫂子怎么称呼?”
“我叫阮如安。”眼前人被这个称呼逗笑了,“你呀,还是第一个这样称呼我嫂子的人。”停了停,“既然你都喊了嫂子,那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了。”抬头看了看院子,“这侧院里住了一位姑娘,男女有别,你呀还没熟悉到可以随便进去。”
“谁?”糖葫芦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并没有看到有人。
“你怎么了?”阮如安好像被他吓了一跳,“忽然喊起来……”
“刚才有人在说话。”
“有人说话?”看向糖葫芦看着的方向,“没有啊。”
“我看不清你。”刚才的声音又传来,这次,似乎是贴着糖葫芦耳朵,“你不属于这里,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属于这里,你不该来这里。当深藏的事实被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说出,糖葫芦连呼吸都乱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阮如安伸手扶了扶糖葫芦。
“离开这里。”糖葫芦根本开不了口,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像无形的囚笼,狠狠地压制着他。
“离开这里,回到你该存在的地方。”像逐客令,糖葫芦感觉到声音的主人不欢迎他。
忽然,糖葫芦抬头,他似乎笑了笑:“我没事。”看向一脸担心的阮如安,“嫂子,陆府是不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出?”
“是啊。”陆府后院孩童的嬉笑声还能传来,阮如安却也坦然承认,“每个地方,总会有一些禁忌。”
“嘿嘿,那我懂了。”糖葫芦挺直了腰,“那个人进不来。”
“什么人?”
“嫂子。”迎着阮如安担忧的目光,糖葫芦一脸笑容,“我能住在陆府不?”
“住几天可以。”阮如安扫了一眼糖葫芦,“你不是跟蜀大人他们一起的么?”
“弟弟跟在嫂子身边,有什么不妥吗。”糖葫芦使劲眨巴着小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可爱一些。
阮如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转身:“你等会,我去告诉家主。”
“好的。”糖葫芦看着阮如安走远,回过头:“你进不来陆府。”对着虚空,他如是说。
“是,我进不来。”之前凭空而来的声音又传来,“但你也不可能永远不出陆府。”
“当然不可能。”糖葫芦摸摸鼻,“但只要我在出陆府之前,有个名正言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也就不算违反‘规则’。是不是?”
“……是。”
“嘿嘿嘿,那就好办了。”糖葫芦笑得一脸奸诈,“跟老实人说话就是好。”糖葫芦笑得无比开心,以至于走回来的阮如安看得莫名其妙。
“我带你去你这几天住的地方。”阮如安在前面带路,“你什么时候想回蜀大人那,跟我说一下就可以。”
“嫂子也知道我不敢跟你们美人家主说话啊。”糖葫芦摸摸鼻子。
“美人家主。”阮如安噗嗤一下笑了,“小卢,我们家主是男子,你甚至可以喊他小屁孩,但你别喊他什么美人不美人。”
“那喊帅哥可以不?”
“什么是帅哥?”
“靓仔。”
“……”阮如安停下脚步,“看你年纪应该比家主小,你喊他一声陆哥也可以。”
“陆哥。”糖葫芦又抹了抹鼻子,“你们这儿好,人跟人之间很亲切。”
“楚河地处偏僻。”阮如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如果我们不报团取暖,谁都帮不了我们。”
糖葫芦有一瞬愣了愣。是啊,其实很多被歌颂的大德大爱很简单,生而为人,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这几天先住这。”随着阮如安的话,糖葫芦看见前方翠竹环绕处有座不算大却也能让人一眼觉得匠心独运的建筑。
“此处为晚蝉轩。”阮如安介绍着。
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鸣。听来咫尺无寻处,寻到旁边却不声。糖葫芦打量着晚蝉轩,这儿很安静,翠竹半掩。想来这陆府之内,处处皆有主人的点点心思。
“一个细节都无比在意的家族,为何甘心偏居一隅?”糖葫芦喃喃地问,他像在问阮如安,也像在问自己。
“不要把陆家想得太复杂。”阮如安似乎听见,但她的回答却也有点像自言自语,“陆家,对于我们这些‘陆府人’而言,就是一个可以回归的家。”
“陆府人,是一群怎样的人?”
阮如安看了看糖葫芦:“是一群外人看来不怎么可爱的人。”
糖葫芦看着阮如安,她像半开玩笑,又像十分认真。
风吹翠竹摇,自楚河之乱后楚河静寂了许久。这一隅偏安,这一隅远离庙堂之地。风过,在边陲,有什么在安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