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曙光初现,我只歇了两个时辰,却再也睡不着。许久未曾做梦,昨夜竟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
梦里有金戈铁马,沙尘血光,天边的云彩似乎被火点燃了般刺眼。周身忽的一凉,我不知何时沉入水中,喘不过气来。这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为何,风儿……”
梦境戛然而止。我漫无目的地在帘子上画着,琢磨这梦有什么意义。刀光剑影许是昨日遇险留下了阴影。但投水又代表着什么?还有那个男音,记忆里不曾听闻。不过我的记忆本就残缺不全,从中考证也是徒劳。
我左思右想,也没法得到答案。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当做一个梦罢了,没发生过的事,无碍无碍。
翻身下床,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阿菱的伤势。阿菱看上去面色红润了些,静听时,呼吸也均匀了。我看着她,心里头却不觉冒出埋怨,阿菱啊阿菱,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要一个人扛,何苦呢?我和你患难与共啊……
我轻轻抚了抚她的眉,想把她略微蹙着的眉心匀开。不想这小举动惊扰了她,她的睫毛扇了扇,睁开了眼。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无言地望着她。
“风儿……”她说得艰难,“你可安好?”
她这一问,我的怨气便没克制住,“当然好,阿菱你拼了命地护着我,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我能不好吗?”
她怔怔看着我,没说话,唇边却溢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你定会怨我。只要你没事便好了。我累了,想睡了……”
“你……你可知道,我们是生死相依的人,你不必一个人冒险,我不需要你保护……”我继续说着,她却又缓缓合上了眼。
我一声叹息,坐了片刻,从她的房间里离开。
早上我有散步的习惯,以前都是在郦合苑里散步,再不便是阿菱的私宅里。有时阿菱会陪我一起。在外人看来阿菱是郦合苑里的头牌雅伎,我则是阿菱不起眼的侍女。
今日不得不在张老的院子里走走,走在他新铺的石砖上,想起他昨夜讥讽我的话,我故意用劲地踱着步子。
“姑娘,这石砖是从清柏山运来的……”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我一下没看准脚下的路,一脚踩进了路边的水沟。
这熟悉的苍老之感,熟悉的嘲讽口吻,定是张老无疑,想不到他老人家也起得如此之早,偏要搅和我一个美好愉快的清晨。提起裙,裙角水光淋漓。
“张老起得真早,您老身体可好?”我压着火,彬彬有礼地问。
“还好,不过比不得姑娘,大清早地便练习步法。”张老悠闲地从亭子后面走出来,神色很是怡然,说得轻松随意。
“……习惯习惯,还望张老包涵。”我听着张老的讽刺,感慨道果然是吃人嘴短用人手软,要不是阿菱还要赖他治疗,我定不会忍气吞声。不过既然张老这么问了我这么答了,那索性练到底吧。我迈开步子,一步比一步用力地跺脚。张老跟在我身后,闷声不吭,我猜他有些后悔了,一转头,却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我怀疑自己眼花了。
“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张老凝视着我,笑容渐渐消失了,眼神变得复杂。
“哦?她是谁?张老可愿说来听听?”我顺藤摸瓜地问。
“她死了。”张老摇了摇头。
我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中生出一丝懊悔。
顿了顿,他又说,“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也亏我还记得,还想改变什么。”
“张老莫要太伤心了……”我扯出一句安慰的话,感觉有些别扭,“人还是要向前看……”
“听闻姑娘遭了一场大难,失了忆?”张老的话锋一转,问我。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为何,我感觉张老对我颇为了解,但我对他知之甚少,于是谈话间处处受他掣肘。
我只好说,“的确如此,我能记得的事,都是从四年前开始的。”
“姑娘可曾试过回忆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试过,可并无大用。”
张老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也说了,人要向前看,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我沉默了半晌,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没来得及细想,一个疑问已问出口,“话虽如此,我偶尔也会被我的过去困扰。张老似乎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可否请您告知一二?”
张老看了我一眼,我看出他想要拒绝,抢在他前头说,“张老不愿告知便罢了,我只是好奇而已。自我有记忆起,便是在四清斋里度过。斋中必定知道我的过去,可却不让我知晓,我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如今我只是是为斋效力的一枚棋子,安心听从摆布便好。张老也是斋中人,想必有自己的苦衷。恕我无礼。”
我不无伤悲地看了张老一眼,转身离开,心中敲起了小鼓。不知自己一番表演能不能让张老松口。
走出几步,张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觉得自己只是斋中的棋子,这话听着让人揪心。”
我停住脚步,他却没有别的话说。我失望至极,还是失败了。也不回头,继续走远了。
天光已亮,我却觉得我的心上越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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