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完蒋方舟的新书《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其实这还是第一次读完她的书,之前只是经常在各大杂志上看到她的文章。“承认”这个词,多少带着些妥协的意味,与她以往年轻而针尖对麦芒式的发声全然不同,这也是本书常常宣传的卖点。不过我读完之后一直觉得,不论沧桑与否,不论是曾经敢于以文字挑战权威,还是如今慨叹世事不易,蒋方舟在文字中永远都是真诚的。记得曾有作家说过,写作就是把自己展现给读者看,难堪与否的部分,都不得不展现。在这本书中,蒋方舟作为写作者的“展现”,非常真诚,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喜欢她的原因。
第一次知道蒋方舟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次访谈,蒋方舟访谈韩寒。访谈内容我如今都不记得了,只是在文后介绍中认识了蒋方舟,那时心中便下意识将她与韩寒归为一类——年少而名声正盛的作家。
后来在其他杂志上看到她的文章,大都是剑指校园或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讽笑人情世故里的虚假,戳破权威们粉饰的太平——真可谓锋芒毕露。在接受采访时,她会说自己最大的理想是与苏格拉底等先贤们围坐在一起凑一桌麻将之类,她不隐藏自己有才华作为支撑的骄傲,有一种“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自嘲。这种锋芒在给母校清华写的一封信中达到顶点。原本该师生同庆的百年校庆之日,却突然冒出来一篇描述学生官僚化的文章,多少让当时的同学们感到尴尬或气愤。后来蒋方舟在采访中回应四面八方的批评时说,她知道清华自然是好的,然而她只是用另一种视角打量它的“不好”。
如今看来,那几年正是社会缺乏公知的年代,对权威的挑战与批评在年轻人中还是很受热捧的,所以直至那时我都把她与韩寒归为一类。因为不仅是面对社会问题时她笔下所写的矛盾如此真实和尖锐,也因为她看待自己时拥有超乎一般青年的理性,尽量让自己不被归类、不被定义,这种理性到让人觉得她像个中年人。
直到后来,我看到一篇她写的关于高三的文章。蒋方舟在文中说她惯于一个人带着耳机,不与人交流,默默学习,惯于在便签上写鼓励自己的、俗套的句子,而且那时正值汶川地震后,校园里弥漫着焦虑与悲伤凤氛围。在这种氛围中,她高考,毕业,在他人的瞩目中被清华录取。我读到这篇文章时有种小小的震撼和激动——哦,原来她也跟我们一样。后来又断断续续看了她其他文章,看到她也有幽默的笔触去调侃理科生,她也写过名校的申请要趁早且用心,而非仅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再后来,曾经在我心中与蒋方舟同属一类的韩寒,已经完美地完成了由公知到导演、国民岳父的身份转变,可蒋方舟做了《新周刊》的副主编,仍是那个蒋方舟。
《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这本书中收录了蒋方舟这几年为杂志写的稿子,一些个人日记与书评,还有充满凛冽意味的《审判童年》。几乎每篇文章后都会附上写此文的前因后果,以及现在对之的看法,由此可以看到她这几年来的变化。
正如普通大众步入社会后会发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世界,会重新树立对冷酷世界的看法,蒋方舟的文章中也开始流露出怜悯与无力。她开始说,“缺乏社会和生活经验,让我只能去想象自己的敌人。”她回顾自己曾身在青春文学的大潮里,随波逐流过。渐渐地,蒋方舟的写作不再有那么重的讽刺意味,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锋芒还在。因为她在接受世界原本不完美的同时,依旧对这个世界可以变得更好的部分有所关注。
更为难得的是,对于写作,蒋方舟一直在冷静地审视,真诚地书写,正如她说的那样——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完全客服对于写作厌倦的我,经常拿“识其时,行其运,知其命,守其位”这句话来激励自己,珍惜尚能自由写作的“时”,守着作为社会一份子的作家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