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清瘦,却很有力气,是个地道的农民。1958年,土地被征用,爷爷由农民变成了工人。不过,他对土地的眷恋,并没有因为没有了土地而改变!
我家祖屋院子相对较大,大概有3-4分地吧。这在当时的邻里中,是不多见的。爷爷上班以后,院里的这几分地,就成了他的魂了!除了冬季,小院子里总是绿油油的一片。街坊邻居都羡慕极了!
我三岁的时候,爷爷就带着我在地里玩。我那时尚干不了什么事,只是一味的淘气!记得倭瓜长得正欢,爷爷特意揪一片叶子盖上。但是眼尖的我还是会发现一两个,于是欢天喜地地揪下来,抱到爷爷面前炫耀!奶奶总是用手指头点点我的额头,你啊,淘气鬼!爷爷在一旁摸着胡子,呵呵的笑。晚上,我就能吃到又脆又甜的清炒倭瓜丝了!
转眼,我六岁了!那时的我已经认识了许多的农作物。只要它们长出三四片叶子,我就能分辨出它们。爷爷常常自豪的对邻居说,我那孙女,聪明着呢!我至今还记得一首儿歌:小姑娘,会梳头。一梳梳到麦子熟。麦子磨成面,芝麻磨成油。黄瓜爬上架,茄子打滴溜!呵呵,想起来,还是那么亲切呢!还有爷爷教的九九歌,至今记忆犹新: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桃花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到了八九岁,爷爷给我安排的活就多了起来!翻土,浇水,施肥,捉虫子。。。我渐渐的体会出种地的艰辛。那时,爷爷在永定河畔开垦出一亩多土地,种了许多的玉米,黄豆,蔬菜。当玉米长到一人高时,爷爷会追一次肥。为的是让玉米好好的灌浆。这时爷爷就会给我一个装着化肥的小盆,一把勺子。让我负责两陇玉米。看起来很简单的活,干起来却很辛苦呢。首先是热。太阳火辣辣的,汗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流。再有就是痛和痒。玉米叶又薄又长,像刀子一样。稍不留神,胳膊脸上就会划出红红的印儿,又痒又痛。那时,我常常走着走着就串行了,放眼四周,都是玉米,却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于是一边哭,一边喊,爷爷,爷爷。。。。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啊!爷爷常常在某个晴朗的秋日,从地里掰出几个又大又饱满的玉米,在田边用柴火烤了给我吃。那是我记忆里最美的画面了!当金黄的玉米在火堆上发出噼噼叭叭的爆裂声,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香甜的玉米的清香。我盯着爷爷手中那渐渐泛黄的,有些微黑的玉米棒子,口水在嘴里滚来滚去的。趁热咬一口,上帝!我轻轻的闭上眼睛,静静的让甘甜渗入到全身。。。。所有的辛苦都在一霎那变得有价值,而且还有一种自豪感慢慢充盈我的心。
无论是摘豆角,还是刨花生,不管是掰玉米,还是挖土豆,每次收获都让我快乐不已。也体会出农民种地的辛苦。而吃着自己种出来的美味,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我中学时,爷爷把院中的一小块地给了我,让我自由支配它!天啊,记得我当时高兴的打电话给最好的朋友月,大声说,我有自己的土地啦!以后我请你吃我种的玉米啊。。。。那一年,我在那块地上种了丝瓜,豆角,玉米,还有太阳花,向日葵。虽然乱七八糟有些难看,但是那是我最开心快乐日子。每个傍晚,每个周日,我都会泡在那片地里。我欣喜地看着它们发芽,生长,开花。。。
当太阳花在早晨灿烂的微笑,当丝瓜藤在风中摇着碧绿的丝瓜,当向日葵在蓝天中拥抱着阳光。。。。我搓着一双沾满泥土的小手,咧着嘴傻傻的笑。。。而作文本里,多了一篇热情奔放的作文。。。。
后来我们搬家了。从平房搬到了楼房。许多旧家具被丢在了老屋中。可是爷爷却把一把铁锹,一把镐头,一袋种子带了回来。阳台太小,只能种些花花草草。就连辣椒也长不好。后来我们在楼房附近的山脚,开出一块地,种上了丝瓜和倭瓜。还有茴香和豆角。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那时爷爷脸上天天挂着笑容。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被居委会责令禁种了。爷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2年后,身体一向结实的爷爷突发急病,临走时,他抓着我的手,张张嘴,却没有声音。他的眼睛依旧慈祥,却隐含着一丝不安。我赶忙低下头,对着他的耳朵说,放心吧爷爷,我会把那些宝贝放在您身边的。他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嘴角淡淡的笑意溢出。。。。。。
爷爷走后,我把他埋在了永定河畔。陪同他的,还有一把铁锹,一把镐头,一袋种子。泥土渐渐将他们埋了起来,我没有哭,耳畔爷爷的笑声清晰的传来,傻丫头,记得啊,土地,是咱们百姓的命根啊。有了土地,我们就有了依靠。民以食为天啊!
埋葬爷爷两天后,我从奶奶手里接过爷爷留给我的一个木盒子。我小心的打开它,里面是一张牛皮纸的,破旧的泛黄的土地使用证。另一张是祖屋的房产证明。上面还盖着原北京市市长彭真的蓝色长方形印章。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种子,几块袁大头,还有一个小包。我打开一层布,又打开一层塑料布,最后打开一层棉纸,一小撮干透了的黑褐色的泥土出现在我的面前。泪水,忽然之间,模糊了双眼。。。
泪眼娑婆中,我将野雏菊的种子撒满爷爷的坟茔。当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时,雏菊花就会悄悄地盛开!爷爷会站在那里,轻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