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探亲急挥鞭 叙旧泪洗面
（1）回乡
毛丫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了！
今天是腊八，按照当地的乡俗，这一天是要吃“拉魂面”的！
他们早早吃完毛丫做的臊子面，带上毛丫准备的礼裆和王西轩购置的东西，纵马扬鞭，身后扬起一股黄尘～
三个精壮汉子，三匹马～绝尘而去！
腊八的天气，滴水成冰！
人呵出来的气迅速在眉毛上结成了冰霜！
从柳树湾到九莲川至少七八十里路程。
自八岁那年跟随褰老伯送毛丫姐到柳树湾，王永祥已经十四五年没有回过九莲川了！
十四五年，九莲川变成了什么样？
不知道！
前多年，他跟随王老跎在新阳县城卖鞍子的时候，还跟到新阳县城赶集的父亲见过几次面！自跟了队伍，他就再也没见过父母了……
回家的心情是急迫的！
催马扬鞭，马蹄急剧的敲击着大地，身后的尘土遮天蔽日～
出柳树湾、过上、中、下寨子、越芦子坪、龙尾坡～
三个时辰，他们已经纵马在九莲川的川道土路上了！
冬日里的九莲川，两面山洼里荆棘密布，到处是落光了叶子的灌木，黑黢黢的一大片一大片！莲河两岸大片的土地里已经种上的冬小麦和油菜子，青黑的叶子在寒风里静静的蛰伏着～积蓄着来年拔节的力量！
已经收割完的玉米地里，一旋一旋的玉米秸秆堆在地头……
几个放羊的老汉吆喝着羊群在河滩上的荒草地里放牧……
几只鹞子在天空盘旋，搜寻着地面的兔子或者别的什么猎物……
所有的一切，一如他少年时代一样，一切都没有变！
近乡情更怯！
也许是真的！
王永祥他们稍稍勒了勒缰绳，马儿放慢了脚步，嘴里喷出一股一股粗重的白气～他们前面赶的太急了，马也已经跑累了！
……
看着马路上几个骑着高头大马、鞍桥上挂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汉子，河滩上放牧的老汉频频向他们张望～这谁家的亲戚，这么威风？
……
自整编以后，原来的新阳游击队全部改编为关Z警备区新阳独立警备大队，换上了跟八路军一样的军装！
今天，王永祥和赵铁娃全部穿了一身灰色的八路军军服，腰里扎着武装带；王永祥的武装带上挂着一把装在枪套里的驳壳枪；赵铁娃斜肩双面交叉背着两把盒子炮，武装带上两把锋利的短刀竖插在刀鞘里～
铁娃是警备区有名的武功高手。他本来从小就习武，一双短刀玩的出神入化；到了部队以后，在王永祥的教导下，他又练就了双枪绝技、百发百中！作为警备大队特务小分队的队长，这些装备是赵铁娃的常备品……
只有王西轩穿了一身便装！
快进村庄的时候，他们下马，牵着马缓步而行～
在家乡的地盘上，任你再大的官，都必须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这是古俗！
路边地埂下的苇子塘里，周边已经结冰，只有上面泉水流下去的地方，一大片没有封冻，隐约可见塘中的小鱼儿游来游去……
苇子塘上面的路边，一口青石板圈就的、清澈见底的水泉里面隐隐冒着热气～这就是九莲川里有名的九眼莲花泉之一！
九莲川真有这样九眼莲花泉！
按说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莲花泉在冬天从不封冻结冰，而且一直有团团热气笼罩泉上！更奇怪的是：无论全村多少人家来泉子挑水，莲花泉的水位一点都不会下降……
夏天的时候，任凭天气如何干旱，莲花泉始终水波盈盈，而且清冽甘甜～
溢出的泉水通过路基上铺垫的砂石渗出，流入路边地埂下的苇子塘里；一到夏天，苇子塘里的苇子郁郁葱葱，里面鱼儿游动，蛙鸣阵阵……
这九莲泉的由来，还跟一段上古的神话传说有关……此处不表！
（2）团聚
进了庄子，王永祥就不再说话了！
他东瞅瞅，西看看～他在努力的回忆这庄子里的每一户人家～
王永祥家所在的庄子叫做纸坊村，是九莲川里的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
自家的庄子院在村子中间一个面朝南的小山坡上！
黄土高原上的民居基本都是这样～依山就势，找一块向阳的地方，向下刮直，弄平整，挖出庄子面，打几孔窑洞～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一个家了！
走到一个向北的小岔路口，一道窄窄的小斜坡通向半山腰的一座庄子院～这就是王永祥的家了！
腊月的天气，在外面活动的人很少～
几个人牵着马慢慢的走上斜坡～
这是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木椽打的一道土墙，正中间开了一个口，安了一个木栅栏门～这就是稍门了！
稍门外堆放着很多柴草、水担、篓子、镢头铁锨……
一课枣树下垫了一圈厚厚的土～不用问，庄户人都清楚:这是平时栓牲口的凉圈！
墙外靠西一处偏背的地方，三堵土墙一围～这就是灰圈子（厕所）～
王永祥他们把马拴在稍门外的枣树上！
正从马鞍子上取东西，庄子院的栅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破旧的大裆棉裤、黑色对襟棉袄、戴着一顶破吊耳棉帽、胡子花白、佝偻着腰的老汉，肩膀上扛着一柄铁锨，挂着一个粪篓～一看就是准备出门拾粪去呢！
看见几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在自家门口栓马，，还有两个穿着军装，老汉先是一惊:“几位老总，你们这是～？”
王永祥扭头一看～
“大～是我！三儿！”
～王永祥一眼就认出自己的父亲来了！
“啊？三儿？你是三娃子？”
～王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是三娃子？”
“大，是我！真的是我，三娃子！”
“哦哟！三儿，真是我三娃子！…”
王老汉“巴嗒”一声扔掉肩上的粪篓、铁锨，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他妈，老婆子，快出来！三娃子回来了！快出来……”
王老汉已经高兴的忘了儿子一行还在院子外面！
王永祥他们赶紧提着东西跟王老汉进了庄子院～
庄子院并不是很大～
正面是坐北朝南的三孔窑洞，分别是住人的；庄院两边偏膀子上，面对面打了两孔小一点的窑洞，其中朝东的那个窑洞是厨窑；跟厨窑相对的阴面那个窑洞是牲口窑……
听到老头子的喊叫，老太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叫唤啥？谁回来了？”
“三儿，三娃子！三娃子回来了！骑着马，背的枪，威风的很！”
～老头子高兴的语无伦次！
小脚的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窑门～
“三儿！三儿！真是我的三儿吗？”
“妈～”
～王永祥扔了手里的东西，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母亲的跟前，他一把扶住颤巍巍的母亲～
“妈～我是三儿，你的三娃子！我回来看你了！”
“三儿啊～妈可把你盼回来了！我以为再见不到我娃了～”
～老太太喜极而泣！
站在一边的王西轩和赵铁娃也不由得泪眼婆娑…
……
听到王老汉和老太太的喊叫，几个窑洞的门帘都掀了开来……
王永祥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王永祥排行老三。
大哥王天翔已经结婚生子，就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二哥王远翔因为娶不起媳妇，远走他乡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很少回家；两个妹妹中，大妹妹王美香也已嫁人；小妹妹王丁香只有16岁，尚且待字闺中～
听到老两口在院子里的吵嚷声，老大王天翔一家、妹妹王丁香都探出头来观看～
王永祥离开九莲川的时候只有七八岁，那时候大哥王天翔也就十四五，尚未成年；小妹丁香也只有一岁多，根本不记得还有王永祥这么一个哥哥；至于大嫂和两个孩子，那更不用说～没人见过这个三娃子～
这会看到一个威风堂堂的军官回家，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其他人都看傻眼了～这就是那个常听两个老人提起的三娃子？
老大王天翔当然记得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的三娃子还小，离家的时候连裤子都没有！
现在这个高大英俊的八路军军官，就是那个曾经整天放羊、打猪草的三娃子？
“三儿？真的是三弟！三儿～”
～大哥来不及勾鞋，精脚靸着一双旧布鞋跑出窑洞！
“大哥，是我！我是三娃子！”
……
“三哥？你就是我三哥吗？”
～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丁香像燕子一样飞出她的窑洞！
“是啊！你是丁香吧？我就是你三哥呀！”
丁香全然不顾其他人在场，她调皮的背着手，绕着王永祥转了一圈～
“呀，这么威风啊？我还有这么一个攒劲的三哥啊？”
看完王永祥，她又绕着赵铁娃转了一圈～
“呀！你还背着双枪呀？还有双刀！你比我三哥还威风啊！”
又看看穿着便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王西轩～
“喔，你肯定是我三哥的跟班吧？专门给我三哥管伙食的？要不，怎么能吃这么胖？”
丁香的顽皮，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惹笑了！
“丁香，不许胡说！那是胖子哥哥！是三哥的捻香兄弟！”
刚刚全顾着王永祥回家的喜悦，把后面这俩人都忽略了！听王永祥说“这是胖子哥哥”，一家人这才想起还有俩人呢～
“快快，快进窑里说话！外面冷的很！”
……
一家人团聚的场面，总是惊喜之中伴随着一串串的泪水～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十几年的离别，而且听说三娃子后来跟队伍走了～这一辈子能不能活着见面，家里人几乎都不敢想！
今天，三娃子不但回来了，而且已经长成一个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八路军军官，王家老少可谓是喜从天降！
……
看见门外栓的战马，王永祥家的院子里逐渐涌进一些乡邻～
“老王头，你家来贵客了？”
～邻家的左老头拎着烟锅子、佝偻着腰溜达进来。
“喔，不是！是我家三儿回来了！快进来！”王老汉不无自豪的回答！
“哎哟！这几个娃娃一个比一个精神，阿一个是三娃子呀？”～左老头把几个陌生的年轻人都打量了一番！
“左叔，你不认得我了？”
王永祥自然是认得出左老头的！可是这十几年不见，他已经从一个光屁股的小毛孩长成了一个八路军的军官了，左老头怎么可能认得出他？
“我的个天神爷呀！你就是先前那个不穿裤子、牛牛吊的一拃长的三娃子？”
左老伯的话把一窑洞的人都惹笑了！围在王永祥跟前的丁香低着头“格格”的笑，王永祥的脸一下子红了～
“左叔，你咋胡说呢？”
“噢！哈哈哈！咱祥娃已经是大人了啊！左叔不说了！不说了！…”
……
霎时间，王家的窑洞里就挤不进人了…
左邻右舍都来看王家这个八岁就“跑”了的三娃子！
……
纸坊村距离褰家沟不到一里地，基本上是连着畔的邻居！
王老汉终于慢慢的从与儿子团聚的喜悦情绪里缓过神来～
“唉，三儿，你说这个是你胖子哥哥，就是柳树湾你干大家的文远哥哥吧？”
～王老汉可不知道王西轩改名的事，他记忆里与三娃子捻香的胖娃就是叫文远～
“干大，我是文远！”
～既然跟王永祥捻香，王西轩自然要称王永祥的父亲一声“干大”的！
“噢！那你就是毛丫的女婿了！”
“嗯！干大！”～王西轩笑着点头！
“快快，天翔，你赶紧去褰家沟，给你褰叔报个信，就说他的女婿娃来了！吃完饭就给他磕头去！”
“哎～”王天翔赶紧勾鞋出门去了！
……
自跟毛丫结婚，王西轩也是第一次来丈人家！
王老汉的家里，人群还在聚集，院子里都挤满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
褰老汉一路小跑着就奔王永祥家而来～
人还没有进院子，就已经喊开了:“胖子，胖子！你来了也不先来看老丈人，咋跑到王老头家去了？”
褰老汉跑的气喘吁吁的硬挤进了王老汉的窑洞～
“姨夫，我～还没来的及……”
王西轩赶紧扶住老岳丈～
“你叫唤啥？胖子是陪三儿一达里（一起）回来的，肯定是先到我家么！你吃的哪门子酸醋？”
～王老汉笑眯眯的揶揄褰老汉～老哥俩在一起就喜欢掐架！
褰老汉也不理会王老汉的揶揄，他拉着胖子急急忙忙就问：
“我毛丫好着么？我的乖乖外孙子能跑了吧？…”
“姨夫，都好着哩！盼盼都三岁多了，肯定能跑了！”
“噢！喎就好！喎就好！”
问完胖子，褰老汉这才转向王永祥～
“这就是三娃子？长这么高了！你个岁怂，跟我送了一趟你毛丫姐，就赖着不回来了！你大还说我把他娃给卖了！你看看，这不是成了一个大将军了嘛！”
“褰叔～快别提过去的事了！”
王永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褰老汉又转过身～
“老王头，你说说，要不是我当年把三娃子带到柳树湾，你今天能有这么一个当大将军的娃么？”
“你有功，你有功！等噶子我给你多敬几杯酒……”～老哥俩又掐上了！
窑洞里闹哄哄的，一片热闹非凡！
“老婆子，你还瓜兮兮的站着干啥？赶紧给娃做饭去，丁香也去，给你妈帮忙去！让你大嫂多和些面……”
王老头催促围着儿子只顾高兴的老伴和小女儿丁香去做饭了！
……
王永祥在老家前后住了三天！
王老汉家的酒席摆了三天！
三天里，来给王永祥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王永祥就一句话：“军人的婚姻，部队有规定！”
“有啥规定？人老祖辈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你这儿就给改了？我和你妈给你看！看好了，就给你定下！”
……
王永祥只有苦笑！
……
王西轩当晚就跟褰老汉去了褰家沟～到了老岳父家的地盘，不住老丈人家里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
临别前，丁香拽着三哥的衣袖不撒手…
王老汉发话了:“三儿，要不，你把你妹妹带走吧！”
“大，部队要打仗，我们那里都是男的，带个女娃不方便！”～王永祥也很为难！
王老汉又转向王西轩～
“文远，你脑子活泛，人缘广，要不你就给你干妹妹找个出路嘛！”
王西轩笑笑说：“干大，今天肯定不行！我给咱瞅机会！有合适的事，我给你老捎话，你就把丁香妹妹送过来！”
“好！一言为定！”
王老汉笑眯眯的抽着旱烟！
一旁的褰老汉可不干了～
“我说老王头，我把你的个吊鼻涕娃娃带出去，今天你家回来了个大将军！你是不是老猪婆踏着萝卜窖～得着美食（美事）了？现在又让我的女婿娃把你女子给你带出去，赶明天又给你家回来个格格咋的？我老褰家该你们家的还是咋的？”
褰老汉噙着烟锅子，笑眯眯的故意哇擦老王头！
“褰老头你少咧咧，那是我娃的造化！你以为文远就是你家的女婿娃啊？他还是我的干娃呢！你管得着吗？”
俩老头又掐上了！
丁香在一旁撅着个嘴～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
腊月十一日，王永祥就提前归队了！
在他的心里，部队才是他真正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