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并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散文篇【识】
一对小情侣，同乘辆共享电动单车。男的粗壮，双手握把；女子娇弱，小鸟依人。还有种酒，叫小鸟伏特加，那是配上大列巴、五花肉、马哈鱼和酸黄瓜的，只是跟现在无关。回正题，两人肌肤相亲，紧密无间，纯属连接共同体。站桩一样踞在店入怒江街的豁口，那两棵秃了枝枒的榆树中间。树已冒出新绿，一簇两簇，碧色逐日渐盛，它的韧性和生命的张力不敢等闲视之。
本来，枝可罗雀，门庭冷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仿佛有沂水的清波周流全身。
我们坐在大敞四开的店里，近距离，成直线，壁观这对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完全漠视，完全罔顾别人感受的男女。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私自利，伤风败俗，恬不知耻。
非礼勿视，这里没有瞎子；非礼勿言，这里没有哑巴；非礼勿听，这里没有聋子；非礼勿动，这里没有植物人。我不想成为被伤害被侮辱的，更不想成为沉默的大多数。我顿生愤慨，并发出强烈的谴责，接续要实施行之有效的追讨。 我召集大家，共商对策。原则是知无不言，言出务尽。
出席者:大拿、小花、甲甲、四姐和我。
开场白，我说，沉重，心情如遭锤击。文明时代，法制社会，养狗不牵狗绳伤及无辜的，走街窜巷贴恶了巴心小广告的，开车装大尾巴狼不礼让行人的，做核酸舔着三块砖厚的脸皮插队的，走路里到歪斜踫瓷的，溜门登堂入室撬锁的，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占道的，打架斗殴刀枪棍棒溅身血的，诱拐妇女儿童丧尽天良的，摇着尾巴觉得外国月亮圆的，已然涤尽。谁能想到，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沉渣又起，老调重谈，这是黑暗的浊流，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活现招摇。坏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以朝阳首善之区为楷模，发扬无惧无畏的精神，共创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壮有所业的美好幸福家园。我倡议，凝聚雷霆万钧之势，精诚合作，戮力同心，出以重拳，惩前瑟后，以正视听。
话音方落，恍似掐住长虫的七寸。大拿手机上的王者发声，敌人三秒到达，全军出击。大拿的手指安装了弹簧，指尖踢踏舞的步点节奏，眼花缭乱。看大拿贯注全神，无限手游，信马由缰，更无暇顾左右而言他。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知道，大拿自动放弃发言权，我们的构案将会削弱，失去一块强有力的支撑点。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庙庙会蹋，靠人人会跑。
好在，还有小花。 小花年轻，有蓬勃的朝气。小花说，两人在一起，结什么婚，谁也别管谁，自由自在，想干啥就干啥，还不耽误全面撒网，多好！嗯，我点点头，表示由衷的赞许，这才是鸟飞鱼跃，海阔云高，与时俱进的好青年。
我把目光落到甲甲身上。真像一座山，不会向我走来，我只能向他走去。甲甲说，我是单身，还老大不小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就是有把子力气，拳头砸肉上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看他情绪激昂高亢，我赶忙说，稍安毋燥。我们是念过啊喔哦，识文断过字，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文化人，不是斯文败类。我们的脑子不光是支配嘴来吃饭的，我们要把思想武装起来，用我们超能量核聚变的智慧去解决问题，能上天揽月，也能下河捉鳖。它很棘手，但自助者天助，敢作敢为，吃苦耐劳，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这段慷慨在外，苍凉于内的陈辞，把会议推向了一次高潮。
我想象着雷鸣般的掌声，是身处工人体育场灯光炫目的舞台正中，我化身周杰伦，舞动唱响双截棍；我化身小罗纳尔多，一个倒挂金钩，皮球穿过十指关应声破网。万人向我发出了山呼海啸。我也会向疯狂魔颠的粉众们挥手，飞吻，速跑纵跳后两只手使力劈下，要砍开地壳，手刃地心，更会嘶哑的高喊，我爱你们，我爱你们！你看，人的想象多么浩瀚无边，可以通达宇宙；欲望多么膨胀可怖，可以完全烈火焚心。
还有四姐，对，我应该把期冀寄托在四姐身上。她年长，吃过的咸盐比他们吃的大米饭多。我相信这一点，经历往往就是答案的钥匙，就像历史，永远在重复，只是时间、地点和操纵的人不同。四姐说，我们要维权，不能等到三一五，那样，黄瓜拉皮都会凉。听着就顺耳，我喜上眉梢，感觉曙光已在彼岸冉冉升起。我向四姐投去温柔期许的目光，能把一颗糖感化。四姐接茬说，这事要警察来解决。你们想，两人骑电动车没戴头盔，这是其一；车占道随便乱停，这是其二；两人共乘一辆车超载，这是其三；挨挨挤挤在一起碍眼伤目，这是其四；交头接耳、唧唧咕咕在说啥，更可疑，这是其五；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是不是弃家而私奔，这是其六；孤男寡女，干柴烈焰，火星咋能不撞地球，这是其七。以上七点，有充足充分理由，向警察翔实陈情举报。
我的个姑奶奶，听她逻辑缜密，丝丝入扣地讲完，不仅是我，大家的脸色就像开了光的小媳妇，神采已使四壁生辉。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的狂喜，无愧人生这大四喜。
最终拍板，解释权归大家所有，就这么干，说干就干。稍一懈怠，提了蒜挂，就会拉垮，埋进老太太裹脚布里，又臭又硬。
我开始动员、分工与协调。小花仗其青春年少去与他们拉话，迷惑周旋，先礼后兵；甲甲近身环伺，一待对方警觉异动，立刻控制住两人；大拿架好仪器，在抖音和快手平台进行同步直播；四姐致电警察，说明情况，使其尽快抵达现场；我坐镇指挥，把控全局，及时察缺补漏，死死拿捏。
莎士比亚的戏剧分五步，还有他的十三行诗，繁琐，不取。五步，这比大象装进冰箱宽两步。序章，开场、发展、结局和尾声。
我把这个文学艺术上不宣的秘密告诉大家，说，艺术是来自生活，反过来要用艺术去装点美化生活。我们恰好是五个人，珠连壁合，天遂人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群情高涨，热血腾湧，迎来了第二次潮汐。
四姐说，先别高兴太早，即然设定五步，是不是先拍照取证。我一拍博搂盖儿，太对了，差悬前功尽弃，出师未捷身先去。我抓起四姐的手，紧紧握住，感激涕零。喃喃地说，您真真是我的卧龙凤雏。
四姐说，感谢的话等功成后再说。 我说，好，处惊不变，临危不乱，谋而后动，抢占先机。
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碾碎他们！他们在心间激荡，让他们铸就我们的辉煌！
大家先后的队形，先缕成一条鞭子，再散片走位，钳形向猎物扑去，进可造成卷击，退可垒起环形防御圈。把口袋扎起扎牢，一个都不放过。 小花前导搭讪，这个斥堠是开花炮。甲甲跟进，以他神勇的膂力慑服敌手。大师机动，择选最佳角度闪拍成像。我隔出七步，到不是七步断肠诗，相煎何太急。是这个距离进守裕如，直角锐角钝角平角都宽广流转，一目了然。
空气瞬间凝冻，像抽干了氧气，我感到呼吸的迫促，嗓子眼儿干涩，跑了一场三十五公里的马拉松，皮肤上的汗毛不由调控的收缩。我知道，这是战前图穷匕首现的前兆，在每个人身上的投射。我不能有丝毫的流露，一旦被大家察觉，士气的先衰是左右进程的。鸟无头不飞，士无气不拼，阵前唇枪舌剑，容不得犹疑怯懦。我展露胸有成足的微笑，以松柏经寒不凋的雄姿傲然而立。
小花凌波微步，移到两人的跟前。人生就是一场面对与直视，心头那丢肉一旦柔软，那你只能成为在潮湿阴暗的地下世界，靠蠕动来获取生存权的蚯蚓。 小花说，你们好！两人把目光转过来，没有讶异，到是含着防备的眼色。这是自然不过的反应，身处异境，对陌生的介入有种天然的畏戒。 小花说，不好意思，打扰二位。
强壮少男有了反应，在种群里，雄性是最外圈的屏护，他有这项责任筑起那道马奇诺防线。在无际的非洲草原，雄狮管好地盘，母狮为一家老小的肚皮奔波。
他说，有事？说完，男子的眼色掠过一道寒光。而这道光，离我有几步，还是让我捕捉到了。我心中一凛，我能确认，小花的近距更不会疏漏。再精确完美的计划，也没变化的突如其来莫测快动。我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小花涉事不短，但历事和处置突发的火侯还是逊色。我有不祥的预感，础润有雨，月晕有风。改弦更张，这是我闪过的念头。而战场的攻守逆转，只在瞬息间的喘了口气，招法递出，间不容发，挽个剑花收手，天方夜谭。 小花卡壳了，那一刻，她像木化的石塑，脸蛋儿僵硬，嘴角颤动，唇齿微微的翕张，手脚棍棒般束立，吭不出一句话。我顿感深深的自责，百密一疏，千虑一失。
尚能饭否的廉颇挂帅拒虎狼秦师于长平，暴秦寸土难进。使离间计，用仵作贿赂赵王宠臣，用少喜谈兵的赵括易廉颇。兵败山倾，流血伏尸，四十万赵国执坚披锐的精卒遭白起坑杀。赵国举国缟素，哀号遍野。这支劫灰澌灭的生力军，不仅关乎赵国的存亡，也是六国的依凭的长城。至此，天下在无与秦师真正掰手腕的武装。
小花的失态，使车轮严重偏转。不担男子有旋把离去之意，女子也催促说，别等了，走吧！时间不在按既定的轨道运转，这猝然地拦腰一斩，满盘皆乱，可能蜕变成一泻千里的灾难。 时不我殆，我不能沉浸在用人不当的自责中了，我给甲甲打了个响指，递了个眼色。甲甲心领神会，急步至前。我眼睛的余光同时扫到大拿的位置，他已用两部手机横竖不同角度拍照、摄像。这是我心放在肚子里的一环，而甲甲的提早沿东西轴线向心突击，才是紧迫而又着重关注的动向。
残忍的近战难以避免，动物凶猛，人与人更甚，类似手枪抵近射击，没有避让逃生的机率。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甲甲魁拔的身躯，金刚怒目的面相悍然降临。男子已感不妙，女子的花容也已陷惊惧莫骇中。
失败与成功，在自然的法则中，是天平的两端，失衡就是一微克的砝码，那闪念，稍纵即逝。箭簇离开弓弦，水珠从圆荷上坠落，都淋漓尽致体现了武学堂奥中快的要诀。七步，幻影移形，我已不复当年的矫健，肚子微隆丘坡，但事态的崩裂，挽狂澜的胸胆，会激发出那种东流如注，挡我者败，顺我者昌，久违的潜能。
电动车蓄势一发，我当路一横，车紧急制动，男女的身子同时向前一耸。女子“啊”的失声，男子已经怒目圆睁，脱口一句，干什么？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我似笑非笑，控制节奏，就能控制走向，这与宫本武藏的二天一流是暗合的。
我说，你两人的行为已触犯了交通条例，严重损害了社会公德。两人狐疑地瞅着我，保安、城管、警察、法官、扫大该的，到底是那根葱？
让开，别挡道！男子的声响像炸裂的摇滚。这要说那些搞音乐的，披头散发，戴副墨镜，眼上蒙块红布，最狂沸的是唱完歌，垮嚓，把吉他当众摔成两半。是信妖、信鬼、信巫、信狐、信蛇、信仙、信道、还是信上帝，作，一种混了表演元素的作。
站住！你有权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会成为呈堂证供。我的话铿锵有力，直贯长虹。镇慑，要朝着对手的心窝子刺进那把锐刀。未应战，气先竭。曹刿玩得纯熟，海湾之战是立体化打击的凸显。
男子有些晕菜，你干什么？很明显，发问气腔中夹带的抖颤。这是我要的效果，对手已心绪不宁。在审时度势后，可会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意念。
我又用眼色会意甲甲，右手张开又狠狠地聚拢。甲甲心领神会，还是如山般近身与我对对手形成犄角之势。
有事躲不过，该来终会来。火山爆发，溶浆喷裂。惊骇的眼神，扭曲的五官，腾飞的身躯。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这个世界真的电光泡影、如梦似幻。
我一直坐在椅子上，笑看风云，当一切已经烟消云散，我眼神空洞，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路口那两棵树，真的又冒出了新叶，会繁盛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