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巫学姐
1.
阿林的电话响了。
“你爸爸走了，这次真的找不到了。”电话那头传来阿林妈妈微微哽咽的声音。好奇怪，这回阿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什么时候走的。”连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大概是习惯了吧。
2.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林的父亲在自己心中无法撼动的英雄形象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抱怨与嫌弃。“很多女孩子都说她们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像自己爸爸一样的男人，我就告诉我自己，以后绝不能嫁给像他那样的男人，绝对不能！”这是阿林喝醉酒以后，对着朋友吼出来的话。
阿林的父亲长得很帅气，浓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子，加上自然的小麦肤色，即使现在年近五十，看起来依然年轻俊郎。阿林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没什么经验，只会成天傻乐着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扛在肩上，任由她拉屎拉尿，再乐呵呵的清洗干净。
再大一点阿林就被母亲送进了幼儿园。每天父亲都早早的在学校门口张望，只等着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看到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女儿，然后抱着女儿咧嘴傻笑。
有一次母亲偷偷的先把阿林接回家藏了起来，告诉父亲阿林走丢了，躲在衣柜里的阿林第一次看见这么着急的父亲，像一头狂躁的狮子。
后来阿林回忆起这段时光，脑海里全都是父亲接自己回家的路上的场景，她坐在车子后座叽叽喳喳的跟父亲讲着今天学会了哪首儿歌，再得意的唱给父亲听，父亲也会随声附和。
夕阳下，阿林挥动着一双小手，在树影里看去，像只欢快又幸福的鸟。那时候小小的阿林望着父亲的后背，觉得这么宽阔的肩膀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在怕的吧。
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的阿林 进入中学也不负众望，品学兼优，一直是各科老师的宠儿。有次数学课上老师被一道思考题绕住了，无奈只能把问题留给同学，说是下节课找同学自行解答。回到家阿林就把作业本丢给父亲，自己则在一旁托着脑袋瓜看父亲认真计算的样子。父亲数理化一向很棒，这中学生的题目自然难不倒他。不一会儿父亲便耐心的把想出来的两种解题思路统统教给女儿。第二天数学课上，在老师提问后鸦雀无声的教室里，阿林自豪的站起来为大家讲了这两种解题方法，然后在老师同学的一片掌声中自豪的坐下去。而这所有的自豪，当然都来源于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她觉得自己是可以被父亲保护一辈子的。
每次作文课老师让写“我崇拜的人”“我心中的英雄”“我的偶像”这一类，阿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多棒的父亲呀。写得一手好书法，画的人物肖像打印出来跟照片没什么两样。那时候的阿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心中的偶像撕破脸皮闹到最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3.
第一次对父亲失望是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发现父亲撒了谎。
“微信里那个女人是谁”
“客户”
“你对每个客户都这么好吗？”
“……”
父亲缄默不语。
其实早在母亲发现以前，阿林就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秘密。自从阿林长大后父亲的手机就没让她碰过，她甚至以为父亲没有手机。有天中午家人都休息了，阿林独自在床上玩，发现了枕头下父亲的手机，于是看到了父亲跟那个女人全部的聊天记录。是的，跟所有家庭伦理剧的走向一样，阿林的偶像出轨了。不同的是这是活生生的生活，没有谁事先写好剧本，这种结局的不可控性让阿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那个阳光格外鲜亮刺眼的午后，阿林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默默对自己说，不能告诉妈妈，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还爱我们。但她不知道，安宁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上帝是公平的。它不会给你全部的喜和全部的悲，如果你人生前半段过的太自在了，那么后面的日子可要小心了。
4.
以后的日子，阿林就是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生活中度过的。
先是母亲发现银行卡的钱每个月都莫名其妙的少一笔，问父亲钱去哪了父亲只会支支吾吾东拉西扯，闹了两天事情就算过去了。再过段时间又是父亲天天早晚都要出去散步，死活不跟家人一起，并且电话永远打不通，为这事夫妻俩又大闹一出，甚至写好了离婚协议。这期间父亲大大小小的谎撒过无数个，阿林最讨厌说谎。父亲为隐瞒事实编出的各种谎言到最后自己都扯不圆，听久了不免让人心生厌烦。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六月份，在一片蝉鸣声，高考如期而至。坐在考场的时候阿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想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可能在想自己几段不了了之的感情，又或许是在想昨晚自动循环播放的歌曲旋律以及大街上匆匆撇一眼的陌生人……反正就是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试卷上。结果当然是阿林考砸了，成绩一塌糊涂。
屋漏偏逢连夜雨。
5.
阿林家里破产了。父亲在外面跟朋友合伙开公司被骗，欠下巨额，父亲要卖掉房子母亲不同意，最后只好卖掉家里除了房子以外那辆还算值钱的车，但也只够还一小部分。
那几个月阿林看见接连不断的人上门要钱，每次都是母亲出面，父亲只会一躲再躲。阿林心里开始瞧不起父亲，“自己犯的错自己都不敢承担”阿林心想。
但母亲终是爱他的，母亲拿出存折里最后的钱绞尽脑汁做了个小生意，改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想着慢慢把钱还上。母亲还安慰阿林:“经过这次的打击，你爸爸一定会收心重新开始的。”
那段时间阿林看着忙碌而平淡的父母，淡去了争吵，眼前的日子比从前坐在豪车上的时刻更加真实，阿林喜欢这种踏实的日子，简单的让人安心。于是阿林也很快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上路。她坚定的以为母亲说的没错。生活似乎渐渐步入正轨了。
可是并没有。
6.
父亲突然留下一句“我爱自由”就走了，去找那个女人。任凭家里乱成一锅粥。
阿林开始心生怨念: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责任心的男人！爱自由你他妈就别结婚生子啊！谁他妈不爱自由！当时阿林心里的恨意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如果那个男人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给他一巴掌！”，是“那个男人”，而不是“我爸”。
那几天母亲的电话就没断过，阿林只是不停的帮母亲缴费然后很快停机再缴费，并没有多问。
终于在第三天，阿林的父亲回来了。母亲没有再跟以前一样歇斯底里，两人一起去民政局办了离婚证。
在父母去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里，阿林还一直觉得这只是个玩笑，她无法接受她深爱的家就这么破碎了。她还设想了无数种能让父母破镜重圆的方法。然而所有的幻想在阿林看到那本散发着黑雾的离婚证的一刻全部死掉。
父母真的离婚了。
7.
阿林躺在床上，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夏天本该潮热的夜晚此刻只觉得彻骨的寒，只能抱紧被子，寻求一点温度。腕上的表在漆黑的夜里散发出幽绿的荧光色，表针指向凌晨三点。
“天快亮了”，阿林想。
客厅隐隐约约传出父母的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在前几次争吵中父母谈判到凌晨那是常有的事，阿林一定会蹑手蹑脚的贴近门口去听。但这次阿林没有。她觉得那张证已经隔断了所有可能性，连同自己内心的热情。
全家人都彻夜未眠。
第二天父母看起来有些疲惫，阿林则一副睡得很好的样子。上一次整夜没睡是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晚上吧。
阿林避开了父亲看向她的期待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父亲收拾的差不多的箱子，淡淡问一句:“该走了吗？”父亲还是缄默不语。
母亲斜倚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香烟，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烟圈遮住了母亲的脸，看不到情绪。阿林向来讨厌母亲抽烟，曾经以成绩为交换条件要求母亲戒烟过好几次，但从来没有成功过。阿林听到母亲以前清亮温柔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偶尔还会剧烈咳嗽，阿林恨死了烟的味道。
母亲开口了:“我跟你爸爸已经办好了离婚证，但是我们不打算分居……”“不用为了我！”没等母亲说完，阿林就喊了出来，她忍很久了。“听我说完”母亲掐灭了指尖的烟，又点上一支新的。“因为你爸爸欠下的债务，法院很可能会拍卖我们的房子。这套房子在我名下，离婚了就不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阿林明白了。
记得以前母亲跟阿林说过，没有人比他更爱父亲。虽然阿林打心底替母亲不值，但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个家看起来还是完整的，不是吗。
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但这个家庭的气氛也变得异常诡异。阿林心里对父亲的隔阂深不见底，她也没想去化解。她觉得她已经没有父亲了，以前那个英雄早就死了，现在每天看见的只是一个满口谎言毫无担当的人。连男人都不是。或许是母亲给的爱太多，连同父亲那一份一起，多到阿林并不认为自己缺少了什么。
8.
阿林变的不爱说话，时常被人说高冷、难以接近。身边的朋友也说过她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透。脸上没有情绪罢了，阿林心里呵呵一笑。阿林开始专心学习，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偶尔怀念以前那个在众人面前说唱就唱说跳就跳的小女孩，活泼又爱笑。天一亮，阿林在穿上衣服的同时，顺便给自己带上了面具。白天的阿林不懂温柔。阿林拒绝了身边的一切可能，只想快点毕业，一个人走的远远的，离开这个充满诡异的家，离开这个有太多不好回忆的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时间如同划过耳际的风。转眼又是一年夏天，阿林的第二次机会来了。这次阿林发挥的很稳定，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终于离开这里了，阿林深呼吸一口气。“我觉得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回到这么压抑的地方了”阿林走的时候跟同学讲。
进入大学的阿林在别人眼里依然不好接近，幸运的是遇到志同道合愿意包容自己的好朋友，所以阿林过的很快活。每周母亲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跟她讲讲家里最近情况怎样。家里挺好的，父母的生意又渐渐有了起色，俩人也越来越像夫妻。
大一快结束了，阿林听说家里下了一场大雪，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以前家人一起打雪仗的欢乐场景，阿林微微一笑，“怎么有点想家了呢……”阿林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电话响了，阿林看见来电显示:家。她有些兴奋的接了电话“喂妈！”
“你爸爸走了，这次真的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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