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出生的时候,她命运的大网似乎已经织成。
80年代,她的父亲——村里第一个高中生,进城拿到了“商品粮铁饭碗”;母亲——城里长大的二小姐,县城纺织厂厂花。
城乡之隔,自由恋爱,这桩婚姻是赚足了面子和里子——静默爷爷这边娶到了城里的漂亮媳妇,那媳妇赶了一天山路进村的时候,十里八乡都出来盯着看,河边的小路本来就不宽,挤着挤着只好站到河滩上去了,一直盯到扎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的城里姑娘低头从跟前过去,才心服口服地点头说,这媳妇子真俊,供销社的村花都拿不出手了。
静默外婆那边找到了有文化的文化馆正式工女婿,那是家里七个孩子里的“独一个”,在街坊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香饽饽”。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每天从街坊面前过,静默母亲害羞不说话,静默父亲倒是大方得很,跟沿街看他们的人都打招呼问好,这没几天,大家伙儿都知道静默外婆的二女儿找了个亮堂堂的好女婿,人精神,单位也好。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桩内外和谐,皆大欢喜的婚姻,很快就展现出了它“光鲜而脆弱”的基调。
不是人不好。
静默父亲虽然脾气爆,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是不失为一个正直热忱的真男人,一家之主的责任从来拿得准准的。
静默母亲贤惠得很,家里粗活细活都能上手,且总比一般人做得好几分,话少手快,就是盯丈夫盯得紧,总是怕丈夫在外面太招摇。
反正一个大大咧咧,一个谨小慎微。经常为了一些言语上的事,吵架吵得很凶,旁人劝起来,两人又都说不出缘由来。
这些事,静默当然不知道,她是长大后听人讲的,讲的人多了,父亲母亲便在她的脑子里有了一些相对稳定的影像。
静默开始记事,就是从村里到城里去参加母亲的葬礼。
她记得有人牵着她走过葬礼上的人群,很多人看她,说这是“她的女儿”,她看到停棺房门口有几个小孩子在“跳格子”,她好想过去跳,可是没敢动。
如今外婆家还有葬礼当天静默和弟弟在母亲坟前的照片,不知为何姐弟俩会穿得那么破、那么脏,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管从她爷爷家还是外婆家的条件来说,他俩都不至于穿成那样,有小叫花子的感觉了。
静默时到如今40岁,尽管没有富贵过,但从来在人堆里都是得体大方,甚至出挑的那一个,绝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任何时候,她内心里从来没有可怜过,即便在母亲乃至后来父亲的葬礼上,她也不想要别人觉得她可怜。她觉得活着没什么可怕的,身子要立得正正的,心里要底气足足的,这是每个人都可以有的姿态。她讨厌软弱、可怜、谄媚,她觉得那是人自找的。
父亲放浪不羁、天地不怕;母亲把父亲当成她的天,把家当成她的地。这关系需求,一看就是轻重不一,极易失衡。你侬我侬的时候,那是不羡鸳鸯不羡仙;一旦掐架的时候也是天崩地裂飞沙走石,没人能劝得住。
静默父亲母亲以前的邻居,讲起这对夫妻都发出沉重的叹息,也都提到两个显著特征:一是两个人都是好人、能干的人;二是两个人经常吵架,吵得凶也好得快。
静默母亲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哭了半晌,晕乎乎地误喝了桌上拌了一半的老鼠药,硬是没抢救过来。
两年后,静默父亲半夜遭遇车祸,也没抢救过来。那两年里,静默父亲非常落魄地带着静默姐弟俩,尽管落魄,那也是静默一生中唯一呆在父亲身边的日子——静默母亲去世之前,她养在村里爷爷奶奶身边;静默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姐弟一起回到村里爷爷奶奶身边。
都不是“抢救不过来的事”,但就是没救过来。
静默和弟弟,一个9岁,一个7岁,就这样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静默说,这此后的日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不需要仔细回忆,可以自动播放。
静默
爷爷最宝贝的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