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失忆了,醒来躺在一艘三层游艇的露天层。
船上除了我还有三个人:我的初恋、我的女神、我的老婆。
我感到头痛欲裂,恍惚间,我听到她们在焦急地讨论着——不能再杀人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才发现甲板上依稀能看到斑驳的干了的血渍。
我用力眯着眼打量起眼前三个女人——
我的初恋,高中时交往的女孩,她还是跟当年一样留着齐肩的短发,清纯的两只大眼睛,薄薄的粉唇边在笑时会露出一颗小虎牙。
我的女神,是我大学时期追的女明星,唱、跳、演俱佳,长相妩媚动人,前凸后翘,我还曾幸运地获得她的签名。
我的老婆,样貌算不上出众,勤俭持家,结婚在一起8年了,我们有一个7岁的孩子,结婚后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见我醒来,老婆面露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来,“俊龙,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晕过去好久了!”
我第一反应往后退了退。
没等我开口说话,甲板上空突然出现一个闪光的巨大红色提示框,上面呈现一道问题——“李俊龙,欢迎来到‘生死游艇’,你是这艘游艇的掌舵人,游戏玩法很简单,每次你只需要作出选择,游艇就会继续前行,否则你和船上的人都会有性命危险。”
系统接着说:“请选择游艇要前往的目的地。请在60秒内作答,若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回答,系统将射死船上所有人。”
下面弹出四个选项。
A选项出现一片沙滩的场景。
B选项是一座坐落在草坪上的庄园。
C选项呈现的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D选项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题目最上方旋即显示出倒计时:“60、59、58……”
“这是骗人的吧?”我脱口而出。
然而下一秒,游艇四周围栏下弹出一圈机枪,它们死死锁定住船上的每个人,不管人怎么移动,冰冷的枪头都会调整角度始终对准每个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我可以不玩这个游戏吗?”我后退几步,对着系统怯生生地问。
系统立即给出回应:“不可以,如果你不作出选择,整艘船的人都将在你眼前丧生。”
“45、44、43……”
老婆、初恋、女神都用焦急的目光聚焦向我,双手攥紧等我作出选择。
“31、30、29……”
没有多少时间能给我思考了。
深呼一口气,我眼睛快速从四个选项中来回跳动。
“14、13、12……”
我毫无头绪,紧张得喘不过气。
“老公,遵从你内心的选择。”老婆在一旁说道。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启发,屏蔽掉外界噪音,问自己内心对哪个选项最向往。
“5、4、3……”
终于,我在C选项停了下来,不知道怎的,我内心深处被高耸入云的雪峰所吸引住了。
“C”我抬起头坚定地回答道。
对话框发出声音:“确定选择,游艇向目的地‘雪峰’出发。”
围栏边的枪支收起,船上的人都长舒一口气。
可是突然对话框又发出令人不安的指令:“李俊龙,为了前往目的地,请选择你最不想与之同行的人离开。你有50秒作出选择,若没有在规定时间内作出选择,系统将随机向一人发起射击。”
“50、49、48……”
我还没从刚刚的选择中反应过来,紧接着又面对一道更加残忍的问题,头脑都发懵了。
而且这次留给我的时间比上一次还短,压抑的氛围让我更加焦虑,额头直冒冷汗。
“请问,‘选择一个人离开’是什么意思?”我惴惴不安地问道。
“你选择的人将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系统机械地回答道,没有一丝感情。
我悬着的心此刻激烈地跳动起来,头脑一空白。
“35、34、33……”
老婆、女神、初恋,三人惊恐地面面相觑,同时她们眼神暗地里传递着冒着森森白光的杀气。
“19、18、17……”
不知怎地,三个人突然互相拉扯起来。
“10、9、8……”时间无情地流逝。
到了后面,三人开始扭打起来,端庄秀丽的面容变得扭曲而丑陋。
“3”。
“2”。
“1”。
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但是她们三人仍在地上又是挠脸又是撕扯头发。
“时间到。未作出选择,系统将随机处死一人。”系统如同上帝般宣读道。
“咔啦”船头伸出一把机枪。
只见激光枪“嗽”地一声射出紫色光束,下一秒直接贯穿了一个人的身体。
一个拳头大的洞出现在初恋的胸膛。
初恋用她那熟悉的无辜的眼神望着我,发白的双唇微颤,像是最后要说什么。
我惊恐地张大嘴,没等我回应,那洞口便向周围蔓延撕裂,漏出猩红的血肉。
一刹那,她的身体就瓦解成大大小小的肉块,剧烈地向四周炸开,粉碎的骨渣射向金属栏杆发出“铮铮”的刺耳声音,粉黄色的组织液在甲板上散落一地……
2.
那张熟悉的脸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了,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化作飞溅的鲜红血液,覆盖在了暗红的血渍上。
我不禁胸口一阵恶心,扶住游艇的围栏吐了出来。
“嘿,兄弟!你还好吗?你选了去哪啊?”
我缓缓抬起头,游艇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艘游艇,船上有位络腮胡的青年向我呐喊:“看你样子遭不少罪啊!”
他身后聚集了许多人在开派对,舞池里都是灯红酒绿,一个个身材火辣的青年男女在恣意挥舞。
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向他招手,吼道:“我去雪山,你们去哪?”
由于舞池声音太大,络腮胡青年侧着耳倾听,然后潇洒地回答道:“去那个沙滩啊!我要和朋友们去海边度假!”说完双手食指指着我比了个酷酷的姿势。
我回想起刚刚选项里的沙滩,再看看我现在的惨状,心里充满懊悔。
忽然灵光一闪,我望向位于高处的系统,咽了口唾沫,问道:“您好,请问我可以重新选择目的地吗?我想……选择去沙滩。”
系统提示框闪了几下,回答道:“不可以,目的地一旦锁定将无法更改。”
我无奈地望向老婆和女神。
她们沮丧的神情溢于言表。
由于刚刚的打斗,她们两个人散乱着凌乱的头发,衣冠不整,脸上都挂了彩,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可是老婆旋即露出笑容对我说:“老公,没事的。无论你选择去哪,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老婆说着向我这边走来,蹲下,握住了我的右手。
一股温暖传送到我的身躯,慢慢抚平我焦躁的心。
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李俊龙,为了前往目的地,你需要在40秒内选择船上的一个人离开,若在规定时间内没有作出选择,所有人将被食人鲨攻击。”
“40、39、38……”
每次出现新问题留下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我感受到丝丝凉意从背后升起。
透过栏杆,我用余光瞟到,数十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食人鲨露出渗人的獠牙。
尖锐的背鳍正快速靠近游艇四周,它们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包围着案板上的肉。
食人鲨开始不断地撞击着船舷,数十只巨物的撞击使得船身颠簸起来,让人有种眩晕想吐的感觉。
“啊!”只听一声尖叫,女神慌乱地向我扑来,一把挽住了我的左臂,丰腴的胸脯紧紧贴住我。
我感受到她软软的身体在不停颤栗着,她钻进我的臂弯里不停摇着头撒娇,长长的秀发飘散在空中,几缕青丝拍到我的脸上,在我鼻尖留下了浓郁的香味。
一股热烈难耐的躁动从我的心里升起。
而我的右手此刻却紧握着老婆的手。
“17、16、15……”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感觉到老婆握我的手变得用力,指甲都要嵌进我的肉里了,瞥眼一看,她正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女神。
见我在看她,老婆转头盯向了我,耐人寻味的眼神让我无处可遁。
“俊龙,你要她还是要我?”一直温柔克制的老婆此刻突然发难。
女神听到我老婆这话,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睁着楚楚可怜闪着泪光的大眼带着娇嗔的语气呢喃道:“帅哥,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你要是选了我,以后我每天给你唱歌跳舞,让你做我最最尊贵的VIP好不好?”
我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5、4、3……”
随着倒计时越发逼近,游艇被撞击而摇晃得越剧烈。
鲨群正急不可耐地往游艇上蹭,它们嘴里吐出的寒气让我感觉身体有一半已经成为了它们的口中餐。
必须立马作出决定,不然一船的人都得死。
“你上次给我签名后就把我忘了吧?”我望向女神说。
女神一怔,眼神充满疑惑。
我接着说:“对不起,老婆才是把我放心上的人。”旋即我转向系统指向女神说道:“我选择她离开这里。”
女神瞪大双眼,好像还想假装一下说些什么,但随即刚刚还妩媚娇柔的神态突然变得凶恶起来,张牙舞爪地对我们破口大骂。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因为她的身体正从下到上慢慢化为闪烁的光斑,那是曼陀罗花瓣,像是刮起一阵的灵动的紫色飓风,女神的生命仿佛在这一刻释放了最后一舞,璀璨夺目而最终随风飘散,湮灭在辽阔寂静的海洋里。
“这花果然有毒。”我冷不丁地说道。
老婆白了我一眼捶了我一下,我打趣道:“还是家花香。”
“不过老公话说回来,你发现了吗,你主动选择的人会很温和地离去,相反你没作选择被动让系统选的话,离去的那个人会死得很惨。”
老婆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想想确实是这样,不禁感到后怕,同时有种隐蔽的喜悦,一种能够掌控人生死的窃喜感。
“所以你要主动选我离开,我可不想死得那么惨。”老婆娇嗔道。
“傻瓜,我才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永远要在一起。”我抚摸着老婆的后脑勺回答道。
“加速向目的地行驶。”系统突然说道。
看来我主动选择人离开还能加快到达目的地的速度。
突然的加速让老婆没有站稳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顺势抱住了她,落日的余晖下,我和妻子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呼——”一阵哨声不合时宜地从耳畔边响起。
原来是旁边游艇上的络腮胡青年跟我们打招呼。
“我们要走了,再见,祝你们俩好运!”年轻人摆着手高喊道。
年轻人的话让我发现,我们的游艇正走出不一样的轨迹。
旁边的船正驶向有落日余晖的海面,而我们的船正驶向暗黑阴冷的方向。辽阔的海面仿佛被两艘船的轨迹划分成了冷暖两面。
我茫然地面对阴暗未知的前方。
老婆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双手环抱着我的腰,额头微微仰起望向我柔声道:“老公,没事的,还有我在呢。”
此刻老婆的眼睛像黑暗海面上闪烁的灯塔照亮我心中的迷雾。
我紧紧抱住老婆,嘴唇轻轻触碰她的嘴。
“咳、咳……”好像有人从楼下走上露台。
上来的人让我大吃一惊——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儿子。
我惊诧的同时又感到宽慰,能在这里见到父母和孩子,但旋即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他们满脸担忧地望着我,没等我们说话,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李俊龙,为了前往目的地,请选择一个人离开,你有30秒作出选择,若在规定时间内没作出选择,船上将有人被雷电击中。”
“30、29、28……”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绝望地仰天长叹,这该怎么选择啊?
父母对我有养育之嗯,我还没好好报答他们。
孩子今年才7岁,未来他的路还很长。
老婆这些年为了家庭默默付出,为了家庭还有父母牺牲很多……
“这……我选不了!”我哀嚎道,瘫坐在地上。
“16、15、14……”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系统框上的数字,任由时间流逝。
“儿子,站起来!”父亲突然对我喊道,“男子汉大丈夫遇到问题像女人一样哭哭唧唧的,看你现在像什么样!”
即使现在情况严峻,父亲的目光依然坚毅。这可能跟父亲以前当过兵有关系。
我受到激励,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在父母、孩子还有老婆面前丢份。
不远处,我瞥见母亲正对我努了努嘴,眼神瞟向了老婆,我一下明白其中深意。
我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面向老婆,从牙缝里挤出:“老婆,要是我选你,你不会怪我吧?”
老婆听到我的话后,眼神里先是浮出现震惊,然后略过一丝失望,垂下眼帘看向地面,紧握双拳发抖。
我都不敢看她的眼。
这一幕母亲都看在眼里,她放声说道:“儿子,选我吧,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好好活下去,我是没享福的命咯!”说完还瞥了一眼老婆。
我紧锁眉头:“妈,你这话说的……”
“不,让你妈留下,选我!”父亲背着我们大声说道。
母亲拗不过父亲,只能干着急,泪眼婆娑地在一边抹眼泪。
此刻父亲站在了露台中央,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神情决绝。
“爸,你要干嘛?”我焦急地问。
“5、4、3……”转眼间,时间快要耗完。
“快!选我!”父亲看我犹豫迟迟未作出决定,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向我吼道。
我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但却始终开不了口。
“1。”
倏地,天上划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沉重的声响。
一道闪电像要把船避开一半一样从天而降。
只感觉眼睛被刺眼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眼。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母亲身边的地板变成焦黑一片。
抬头一看,一道漆黑的身影矗立在母亲面前——是父亲,也许是父亲,他头颅被劈开,粉碎性炸裂,毛发烧焦,衣服全部化为灰烬,碳化僵直的胴体还在燃烧冒着暗红的火光,他在雷电击中母亲的前一刻挡在了母亲的前面。
海风裹挟着湿润的水珠吹来,天空下起了雨。
焦黑的躯干被雨滴一碰即化为黑色的污水滴落在甲板上,流入茫茫大海,悄然消失。
3.
众人哑然,都被刚刚的惨状吓得怔住了。
前一秒父亲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下一秒却全部化为了灰烬,我不禁眼眶红润,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
“儿子……呜……坚强起来。”母亲强忍着悲痛,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向前看,向前看……”
母亲的话燃起了我心中微弱的希望之光,我泪眼婆娑地看向母亲和妻儿。
儿子还小,被刚刚的一幕吓到,躲在老婆背后害怕得红了眼。
然而老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孩子,而是木讷地呆坐着,面无血色。
刚开始我的选择伤透了她的心,这让我心生愧疚。
我握紧拳头,暗地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不能让任何人离开我了!
但当我转头看向母亲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母亲竟在一转眼的功夫变得头发全白,面容枯槁,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神涣散无光。
“妈……你怎么了?”我声音颤抖着问。
母亲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我的手,空洞的眼神里像是泛起了泪光,嘱咐道:“儿子,你爸爸离开了,我也快了,这次选我走吧……”
我看着眼前这幅模样的母亲,哽咽道:“妈,你不要这么说,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母亲声音细微地说:“儿子,你听我说,你还年轻,要好好活下去,年轻就有希望……你和我孙子要走到最后……”。
“妈,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一边摇着母亲的双臂一边激动地说道,不仅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也是给自己打气。
雨慢慢停了,但萧瑟的冷风仍不断侵蚀着游艇,微妙的是,船上的人并没有报团取暖,而是分成两个团体尽量隔开彼此,我和母亲在这边,老婆和孩子在那边。
然而寂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系统又传来令人胆颤的声音:“李俊龙,为了前往目的地,请选择两人离开,请在20秒内作出选择,若在规定时间内没有作出选择,游艇将撞向前方的冰川。”
船上所有人都望向了前方,果然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竟然屹立着一座巍峨的晃眼的冰川。
但让我感到更恐惧的是,这次系统居然让我选择两人,这意味着我要从老婆、母亲、儿子中一次选择两人离开,想到那种场景,我只感觉呼吸困难,心脏都要快停止跳动了。
“10、9、8……”
“我可以替他们离开吗?”来不及多想,我出自本能地问道。
系统接收到我的问题后,对话框从红色变成了蓝色闪烁,像是在分析。
我屏气凝神,从未感觉时间那么漫长,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对话框从蓝色变回了红色,回答道:“不可以。如果选择你离开,一开始选择的目的地将毫无意义。”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吼道:“什么狗屎目的地,我老婆、孩子都要没了!还在这里选选选!有病啊,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你这样搞才是毫无意义!”
说完,我回头看了眼母亲、孩子和老婆,他们都沉默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我。
“3、2、1——”倒计时如同鸦雀无声的房间里突然碎了块玻璃那样刺耳,我内心的幻镜也破碎了。
“我懂了……我选择母亲和孩子离开。”我低声说道,像是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话音刚落,老婆和母亲都同时瞪大双眼看向我,老婆下意识地把儿子搂进臂膀。孩子怯生生地左右乱瞟,瞪着无辜恐慌的大眼望向我,似乎还不理解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儿子,你怎么会……”母亲十分诧异地说道。
但是没等母亲话说完,只见母亲和儿子慢慢从我眼前消失——母亲的身体化为黄褐色光斑,变成轻飘飘的落叶坠入大海,儿子的身体幻化为绿色光点,变成一群活力四射的萤火虫,飞向高空,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夜空……
船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但是我的大脑就像沸腾的热锅一样躁动。
抬头向前看,巨大的冰川却并未消失,相反,随着游艇快速往前行驶,硕大的冰锥直逼船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我的眉心。
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心脏都要停止了。
眼看游艇快要撞上冰川,就在这一瞬间,系统发声:“准备前往目的地。”
说完,只听“轰隆隆”的巨响,船头竟向上翘起,整艘船向后倾斜。
我没来得及多想,立即攥紧老婆的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能握紧的东西。
船头倾斜成一定角度后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只听“嗡”的一声,游艇居然冲出海面,飞速上升,试图翻越冰川,快要到顶峰时,船身几乎与海面垂直,我已头晕目眩,老婆发出直冲云霄的尖叫, 我感觉耳膜承受着巨大压力快要破了。
经过加速飞跃,游艇终于跨过峰顶,船身恢复水平,继而向前滑行。我胸口发闷,胃里一个劲翻腾,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地。
吐完我大口喘气,额头冒汗,感觉舒服了很多,却被眼前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跨过冰川后,拨开层层云雾,眼前竟然又横亘着一座巨山。
此刻游艇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径直撞向山体。
我和老婆都害怕得紧闭双眼。
“咚”的一声巨响,四周尘埃四起。游艇忽然停下,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老公,这是哪?”老婆拉住我的臂膀,恐慌地问道。
“亲爱的,我也不知道。”我也往老婆身边靠了靠。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亮起了灯,游艇上的系统再次出现。
系统发出声音:“李俊龙,此刻你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的山腰,距离山顶还有一步之遥,你可以选择继续登顶或者跟伙伴一同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请作出选择。”
我心想,经过那么多艰难险阻才来到这,怎么能半途而废,而且不知怎的,我听到“山顶”一词,内心自然升腾起一股冲劲,于是我向系统回答道:“选择继续登顶!”
老婆忽地送开我的手臂,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了座椅下的台阶,脸色有些疲惫,她缓缓说道:“老公,你去吧,我不行了,我跟着你去也只会拖你后腿。”说完尽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这才发现老婆额头上已布满汗珠,嘴唇发白,定睛一看,老婆一边说话一边按住她的右大腿外侧。
我赶紧上前查看,可能刚刚游艇爬升的时候,老婆的大腿被撞开了一个大口,暗红的血液不断往外淌,浸湿了已经破裂的白色裤腿往地面流,直至染红了甲板。
我急忙扯下我衬衫袖子的一截,往老婆大腿上包扎。
“不用管我了,把我放这,你去吧……”老婆虚弱地说。
“不行!”我带着哭腔执拗地回答道,然后扶起老婆把她往身上背,“老婆,我来背你,我一定要你看到我翻过山顶的模样!”
我背着老婆下了游艇,从山腰的一处小径往山顶登了上去。
我攀上蜿蜒的山路,又踩过冰冷深厚的雪地,迎着刺刀般的寒风刮过脸庞……
我咬着牙向前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达了山顶。
踩上山顶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终于站上了雪山之巅!
脚下是这片区域的最高点,我眺望远方,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橘黄温暖的阳光打在我身上,冰冷、疲惫、酸痛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
我俯视周围,贪婪而骄傲地尽览山顶风光——连绵的群山、巍峨的冰川、辽阔无边的海洋,那历经的一次次艰难险阻都被我一一踩在脚下,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
我兴奋不已地对老婆说:“老婆,你快看,我终于登上山顶了!”
回应我的是一片寂静。
睡着了吗?我心里想,拍了拍老婆搭在我肩上的手,“老婆,你快看,我们到了!”
老婆依然没有回答。
不对,怎么感觉老婆的手那么冰冷僵硬。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双腿一软,脚下踉跄了一下,把头拧向背后查看。
老婆凌乱的长发上布满了点点雪花,凹陷枯槁的脸颊已经冻得发紫,细长的眼睫毛粘上了冰霜,微张的双眼如同黑漆漆的深渊失去了光芒,发白龟裂的嘴唇半张着,似乎有没说出的话。我盯着老婆看了许久,确定她那双眼没有了一丝生气。
我拼命地摇着老婆的身体,哽咽着呼喊老婆的名字。
结果不出意料都是徒劳。
我兀自冷笑,或许在之前在游艇我说出选择她离开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
我的脸颊淌下热泪,不禁生出怀疑,我费了那么大劲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接受不了现实,抱头痛哭,只感觉天旋地转,世界开始崩塌。
等等……怎么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在抖动,震开了裂痕——这真的是雪山要崩塌了!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跟巨大的石块一起掉落到了幽黑的深渊……
4、
当再次醒来时,我看到头顶是一面白色的天花板,而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床旁边围着一群人,是我的父母、老婆、儿子。
另外我发现单位的陈主任也在,他好像正在慰问我的家人。
我摸了摸疼痛的脑袋,头发沁满了汗水,原来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是一场梦。
不过让我感到宽慰的是家人都在。
我记起来了,我在一所初中当地理老师,还是一名业余滑雪选手,上周末我去滑雪场练习,当我从一个U型坡道蓄力然后翻过前面坡道最高点时,我高高跃起,身体和滑雪板几乎平行,像极了梦境中游艇飞跃冰川时的情景,可是不知怎的,在下落时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失去了平衡,导致落地时不小心摔伤了腿,接着就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后我就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我长吁一口气,我并不感到后悔,滑雪是我热爱的事情,我早已厌倦了单位里尔虞我诈、毫无激情的工作环境,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一名滑雪教练,做自己喜欢的事。
见我醒来,妻子惊讶地喊道:“老公,你醒来啦!”
众人也纷纷转身把目光投向了我。
陈主任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来,离病床还有两米远就已经抬起双手,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道:“李俊龙同志,你终于醒了,你的伤势单位和你的家人都十分担心……工作的事你先不用担心,先安心养好病。”
陈主任一边说一边不时地把脸转向外侧,我这才发现在病床不远处还有一位同事正捧着相机给我们拍照,主任一会儿把脸转过去正对相机一会儿转过来跟我眼神对接,我也只好撑起假笑无奈地加入表演。
见拍摄得差不多了,陈主任说道:“今天就到这了,那就不打扰你好好休息了。”说完主任上一秒还堆满笑容的脸立马切换成严肃冷漠的表情,刚刚认真拍摄面无表情的同事立马变得满脸堆笑跟在主任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门。
父母点头哈腰跟随在陈主任和同事身后将他们送出门外。
我长叹一口气。
老婆向我走来,坐到我床边,可能因为梦境的缘故,我对她有种愧疚的感觉,不敢直视她的眼。
哪知她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心凉了半截。
她指了指墙角说:“以后别再搞那些没用的东西了。”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我的滑雪板靠在那。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我的逆鳞,我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说:“什么?”
“对,你以后不准碰那玩样儿了,你领导都说了,要你以后安安分分地工作,你再捣鼓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工作都没了!”父亲从门口走进来说。
“爸,那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样儿,那是我的理想!”我辩驳道。
父亲被我的话激得满脸通红,眼珠子干瞪着说不出话。
“你爸说得没错,你都不知道你爸这次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对陈主任又是送礼又是低三下四的……”母亲嗔怪道。
“咳咳……”父亲干咳几声打断了母亲的话,但他的脸上却奇怪地浮现出一丝骄傲。
“不,我不会放弃练滑雪的,我不想在学校干了,我在那里上班既没激情也没有期盼……我将来想当一名滑雪教练,只有在滑雪时,我才感受到我是我,体会到从来没有的自由和快乐!”我努力维持镇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父母脸上浮现出相同的表情——疑惑且惊讶地张大嘴,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身旁的老婆用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你是认真吗?”
我看着老婆的眼睛回答道:“认真的。”
老婆的脸瞬间阴沉,她偏着头把儿子拽到病床边,高喊道:“你这么乱来,我和儿子以后怎么办?”
我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以后当滑雪教练也能养活你们,而且可能比现在赚得更多!”
老婆根本没听进我说的话,两片嘴唇快速地变形张合着,脸上的表情都快扭曲了,眼角边起满了褶皱。
我无奈叹气,耷拉着眼皮,眼前咄咄逼人的老婆丝毫没有梦境中的完美。
她一连串的叫骂让我感到聒噪刺耳,头疼得嗡嗡作响,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到她最后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你要再碰滑雪,就离婚!”
这话如定时炸弹一样引爆了病房里的低气压。
父母的嘴像子弹上膛了的机关枪加入了扫射,指着我的鼻子捶胸顿足、唾沫飞溅地责骂。
母亲紧缩眉头喊道:“儿子你傻了吗要离婚?”
父亲更是吹胡子瞪眼,气得两眼通红:“我这就把你的烂滑雪板给砸了,我看你是中邪了!”说着就气冲冲地冲向墙角的滑雪板。
父亲这副嘴脸跟我梦里游艇上负责担当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果然梦里都是幻像。
儿子被这阵势吓得哇哇大哭。
我的脑子快被这杂乱的噪声挤爆了。
但在这一瞬间,脑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系统提示声——“滑雪板,要还是不要?”
眼见父亲已经高高举起滑雪板,正欲往地面上砸。
我高声呵斥道:“放手,我要!”
病房一下子就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儿子也停止了哭声,他抱过爷爷手中的滑雪板,走向我说:“爸爸,你跟我说过,人要坚持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滑雪很酷,你以后教我滑雪可以吗?”
听到这话,我有种终于有人理解我的心情,不禁鼻子一酸。
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庞,笑着说:“等爸爸养好了伤就带你一起去滑雪!”
“拉钩!”儿子伸出小拇指兴奋地说。
“拉钩!”我跟儿子小拇指拉上了钩,大拇指碰了碰,然后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这是我和儿子专有的承诺仪式。
儿子开心地咧嘴大笑,我看到儿子身后的父母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老婆的脸色也转变了,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能这么想,也不枉我献身给了陈主任。”
我的笑容凝固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我转头望向父母,他们却仍面不改色地直愣愣地冲我微笑着。
我感到毛骨悚然,再次低下头,发现滑雪板上竟无端端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纹。
我手颤抖着摸了摸裂纹,只一碰,滑雪板上的海浪图案逐渐掉漆。
太不正常了,我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儿子、父母、老婆的脸上都还挂着诡异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邪恶。
“嘭——”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滑雪板炸裂成了碎块。
空中洒下灰蒙蒙的砂石。
我抬头看,病房的天花板裂开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片漆黑。
——
我受到惊吓猛地张开眼,发现自己此刻正在一座道观里,跪在一尊仙像前。
我记得自己刚才上完几炷香,对着仙像跪拜,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仙像的眼睛,在凝视了几秒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等我回到现实中来,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水。
此地不宜久留,我心里想,欲快速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跪麻,打了个趔趄。
好不容易我离开了道观回到了家,紧张激烈的心跳才慢慢平缓过来。
一间逼仄的出租屋内,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台老旧的鸿运扇、一桶只剩下汤汁的泡面、几罐东倒西歪的啤酒玻璃瓶、散落在桌面和地上的烟头以及躺着的一份离婚协议书。
我抓过离婚协议书翻了翻,我想起来了,现实中我是一名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两个月前我被公司裁员了,在继续找工作中处处碰壁,老婆对我心生嫌隙,在困顿迷茫之际,我重拾了儿时的梦想——四轮滑板车选手。
我来到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爬到山顶,从最高处往下滑,我要完成这个挑战,我想重新获得老婆对我的理解和认可。
刚开始由于多年没滑我还有点不适应,但很快我就找回了熟悉的节奏,在公路上飞驰、在弯道上漂移的感觉让人心驰神怡,让我暂时忘记了悲伤与忧愁。
但就在我享受刺激进入下一个弯道时,没留意到一辆白色大货车正迎面驶来,它就像一面矗立在面前的巨大冰山,我突然愣住了,在接触的那一刻,安全帽被撞飞到空中翻腾了几周。
恍惚间,我听到了系统传来的声音,它让我作出选择,是“生还是死,主动躲避还是被动等待”,但那时我只想听天由命,不想动弹。
醒来后,我躺在医院抢救,还好我命大抢救了回来,但是伤到了头和右边大腿。
想到这我拉起裤腿,右腿缠着的纱布果然还在。
没错,记得因为住院费用高昂,我承担不起,于是后来选择回家养伤。
而这时,老婆却跟我提出离婚,她说我混到现在一事无成,家里条件还是那么困难,还整天无所事事地搞出来那么多事,她在我身上完全看不到希望。
祸不单行,后来我收到父亲肺癌逝世的噩耗。
母亲因为父亲的离开加上我的境况,终日以泪洗脸,忧伤过度终于病倒了。
儿子已经被他妈妈领回姥姥家过了,想到这我不禁对着光秃秃的墙壁哀叹一声,所以我今天去道观拜神,是想祈祷今后能时来运转。
余光里我瞥到了桌边靠着一块蓝绿色滑板车,那是专属海洋的配色。
我伸手摸了摸滑板车,那种踏实的感觉让人感到心安和轻松。
突然宁静被打破,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老婆,犹豫了两秒后我接通了电话。
对面像吃了火药一样劈头盖脸地一顿辱骂,话筒快被尖酸刻薄的话喷得冒烟了。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了她,“我同意离婚,明天早上9点去民政局办理。活了三十二年我没有活出过自己,离开你我也能过得很好,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了。”
对面霎时间沉默了,不等对方回话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长吁一口气,拆下已经缠在腿上两个月让我的肌肉都缩小了两圈的绷带,穿上滑板车的装备,重整旗鼓来到了那天的盘山公路。
我再次踏上山顶,决定在我摔倒的地方再来一次,为了我的热爱,也为了跨过自己心里的魔咒。
我轻轻放下滑板车,深吸一口气,跳上滑板车,一猫腰,找好平衡,驶向前方。
我扶着柏油路缓冲辅助,顺利通过第一个弯道,起身加速,很快遇到下一个弯道。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货车又从峭壁后面出现,由于弯道过急我来不及变道,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我带起滑板高高跃起。
在半空中的时候,我感觉时间突然凝固了,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我任由自己脑海闪过自己三十二年人生的一幕幕片段,跟自己说:“听天由命吧。”
突然我听见心里跳出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你选择什么,生存还是死亡?”
我全身如同触电一般,梦境中经历的一切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我要选择做自己,这次我坚定地选择“生存!”
我觉得有东西在推我,那是我在游艇上“杀死”的人,他们化为灵魂力量托起了虚弱的我,我从未想过舍弃能让我更有力量,就在大货车要撞向我的一刻,全身细胞的能量都爆发了出来,身体在空中收缩,带动起双腿,顺时针往外一转,像梦境中游艇翻越冰川一样,跨过了白色大卡车,而且一个空中转体后,我竟神奇地控制住身体稳稳地站在了滑板车上。
我不禁举起双臂,高兴地大喊了一声,将心中这段时间的憋屈全部喊了出来。
多么惊险而精彩的一幕啊,我心里想,可惜观众只有我一个。
正当我有点落寞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诶,你没事吧?”
我转过头去看,一辆停住的小汽车旁站着一位络腮胡的青年,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神情写满崇拜地说:“兄弟,你刚刚那下太精彩了!”
我笑了笑,回答道:“兄弟,你看起来挺眼熟啊,好像哪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