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面也扔了?”
我假装没听见。
面里生了虫,黄面袋底板了结,昨天打了报告,准了,我就放在了门口。
L先生还是不放心,拿到亮处看,“没有生虫啊,还能吃。”
我抬头,继续装聋。
L先生的战略这两年发生了改变。
旧版是大话西游之唐僧下雨收衣服,主攻说说。一般说不到一半,我已经作势投降,转头趁他不注意再扔。
升级版年纪渐长演技上乘,开始走心。
准备扔的破铜烂铁,L先生总要检视一遍,遇到不合格的,他的目光就投过来,里面痛心略兼不满,痛心多得溢出来,不满藏在痛心后,我立码怂成恨不成钢的败家子二混子,浑身不自在,仿佛扔的不是生了锈的破了洞的打了弯的。
我和L先生在扔与不扔上是两个极端。我,是挡我者扔之而后快,L先生却是连袜子都攒了上百双的。不怕年代久远,只要不坏,我就还爱。材质无论丝绸涤纶棉麻混纺支数几何,都雨露均沾,绝不嫌弃。
为此我衍生出一个新技能——配对。所幸曾沉迷碰碰球,每每在配对时发挥奇效。至于配不成对的,L先生也舍不得扔,万一呢,墙角床边桌下柜顶,谁知哪里还有眷侣在,岂能做拆散良缘的狠心人?
还有传奇的。高中时老爸给我买了《一套世界名著连环画册》,书是极好的,画也精美。我拿到学校里散财童子似的传阅。等毕了业,剩在我手里的十本不过一二本。我略略遗憾也没放在心上。想当年我还散过老爸买的竖版《红楼梦》、《三国演义》.......几本连环画又算甚?
后来和L先生谈恋爱,我竟在他家的书柜里,看到其中好几本。不知从谁那里传过来,传到他处他这舍不得扔(舍不得还?)的国际主义精神作祟,竟快替我攒齐了。
我可会告诉他,这套书已成绝版,孔夫子网上的卖价已是当初的N倍了。
后来,我慢慢明白。L先生的不扔,从大处讲是众生平等。
粮食长出来是让吃的,它们经风沐雨脱胎换骨,唯有吃下去才让它们的牺牲死得其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敬意,岂能一扔了之?
所以我和M从不爱吃剩饭也从不用为此发愁,自有L先生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地负责善后。
弄堂口老大娘也爱他的众生平等。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他拿到弄堂口找老大娘补了十数回,这等会过日子的年轻人,老大娘说越来越少了,可惜了。
从小处讲是重情重义敏感多情。连袜子都爱的人,成长的路上定是爱心满溢,牵绊甚重。其负重前行的艰辛人生,岂是吾等这些二混子败家子能理解的了的?
L先生有个大箱子,箱子里光怪陆离的东西林林总总。连环画琉璃弹儿烟纸画片用费的笔头传过的纸条......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哪日得闲,L先生就支起小凳,一件件拣选摩挲,除了那肉眼可见的物件,那流逝的岁月也风起云涌过电影般一一闪过。
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人的标配,除了保温杯枸杞子不就是突然不知为何的一捧热泪吗?
连回忆都没有的人哪有资格和别人谈人生?
所以现在我扔东西扔的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扔前请示,敬请批复。如遇不当偶被叱咄,也仅敢腹诽。鼻子里的冷气突突突冒一阵子而已。
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L先生的不扔也可算有癖有痴的真人了。
何况,张岱何许人也?“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L先生也是足球围棋股票麻将样样喜欢,虽然样样稀松,但如有美婢,那人格魅力追上张岱也指日可待。
惊闻有藏家的小浣熊卡淘宝卖了两万多,我心惊更加心虚,有那么几秒钟甚至忘记了自己家中横排竖排都是老大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