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

从尚未合严的窗帘缝隙渗出的丝丝薄光，凑出了房间里摆放的轮框。一张双人床，一方床头柜，一盏台灯，一个烟灰缸，歪歪斜斜的插着几颗烟屁。褶皱的塑料包装纸旁揉着一团锡纸，一齐散在一包烟的四周。

轻轻触碰了一下烟灰缸的沿边，虽是转瞬的机会，看到了床上躺着的长发女子，因为微微斜了下身。

“刚起床就抽烟？”指责的语气中还饱含着睡意的嘟囔。

“该起来做饭了，一会儿孩子该去学校了。”

起身到了窗边，骤然闯进的清晨日光将房间内的黑尽然驱散。外面的蓝天上飘着淡淡的几抹云，窗外已然车水马龙，城市开始卖力的彰显着它的活力。刚敞开的窗户一瞬间就将这间小房与外界连接在了一起，哗的一声，车鸣，鸟鸣，人鸣带着外界的氧气相竞的涌入房内。

就在窗边驻足了许久，随着视角的起起伏伏，将这清晨窗外的来来往往打量了个遍。

“吃饭了”

“哦，来了。”

视角猛然下坠，撞到了烟灰缸的底部，旁边的烟屁，被挤得往一旁扭了扭。

楼道

青灰色的水泥楼梯旁立着的只剩零星一片红漆的扶手，总有堆放在转角窗沿下的杂物，和在过道的电箱下倚着贴满的小广告的白墙的自行车，争抢着为数不多空间。楼道中回荡着关门的声响和下楼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顶银色的头发缓缓的出现在视线之内，一个散布着横纹的脸，摇晃着走了上来。

    “早啊，遛弯回来了？”

“对啊，年纪轻轻的少点抽烟，你看我都戒了”

“三十好几了，不年轻了，对了，我下周就开工资了，房租我马上就给你。”

“不急不急，说来你新房看的怎么样了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老朋友的孩子来这工作，哎……”

“没事没事，我这不出门继续去看看，现在这个租房啊，简直都贵的离谱。像您这么好的房东真不好找啊。”

“哈哈，出门注意安全啊。”

匆匆下了几级，在过道的转角处稍稍站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又匆匆的下楼了。注视着这个矮去的男人的背影，躺在冷冽的青灰色水泥地上。看了一眼一旁倚在墙上的老旧自行车。

街道

大城市总是到处都充斥着人，路上的车也在徐徐的往外冒着青烟，喧嚣的声音把人浸在这现世之中。

“先生，看房吗，紧邻地铁。黄金地段，3个月以后开盘，5万一平。小区环境良好……”

“先生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先生，今本店2周年店庆，全场8折，黄金首饰珠宝更享折上折……”

……

短短的几步路的功夫，五花十色的传单就仿佛嗅到了肉香的野狗一涌而上，远处的音响里面回荡的音乐，仿佛是在鼓舞士气一般。不时还会有车辆在一旁间奏。挤开涌上来的传单，扭转在四散的共享单车之中，低下头拿着手机在一个一个的尝试着解锁。一旁的姑娘衣着光鲜，朝着这里瞥了一眼，手捂上了鼻子，另一只手在面前用力的扇了两下，眉头紧皱着快步走开了。

“滴滴”车锁随着这个提示声应声而响“咔嗒”。

男子起身，熟练地摆弄着小车在一堆单车之间调整方向。片刻，男子回过了头，朝着这里看了看，把单车往后一倒。

一道黑色带有花纹的黑影一瞬间消除了萦绕的喧闹嘈杂。

店铺

“……这小区是新小区，非常的安静，环境也特别好，而且周围交通特别方便，出门就有三个公交车站。”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眉飞色舞的在指着单子上的高楼。说完之后他把这个单子递了过来，打开之后上面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还有大字下面印着的小小的高楼，随意的翻了翻。放在了桌子上。

“这租金怎么算？”

“押一付三，单间3000，整租两室一厅7500，您说您一家三口我建议租一个大一点的，三室一厅10000。一年……”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地段？”

被打断的小伙子面色尬了一下，又重整笑容问道：“您心里价位是多少呢？”

“3500整租，两室一厅就够了。”

“额……”小伙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眼神四处飘了一下若有所思。

“小区环境都不重要，交通别太差就行。”

“抱歉，先生我们这所了解的，您要求的这个地段，暂时还没有这么便宜的。”小伙子尴尬的笑了笑

“好吧，那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倚着烟灰缸的边缘，一只手拿走了一旁的白中泛黄的手机，黑色的屏幕上还有细细的裂纹，堆积在手机的边角。

“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要是没找到满意的可以联系我。慢走”小伙子起身，从西装内侧摸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男子。男子接下后，看了看，收进了随身的口袋中。转身离开了。

“3500两室一厅，还要交通便利，大白天在这做梦呢”小伙子折身弯腰收起了桌子上那些传单和资料。也走开了。

店铺（二）

“您说的这个价位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房源，这个价位在这个地段是根本不可能有房的哥，我知道您之前租到过，但是您也知道这两年房价是什么样子，都是一天一个价。您可以考虑一下远一点的地方。”面带妆容但却难挡脸上细纹的女性抬头看向这里，面部微带着笑容。眉梢微微的抖动。

“那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地段。”

仿佛是触发了一个开关，女性一个反手就摊开了桌子上厚厚的资料，开始天花乱坠。

……

“不知道先生你有没有满意的呀”她把资料一横过来，拿起手边的纸杯，喝了一口水，在纸杯边留了一个淡淡红印，然后一脸真诚的看着这里。

“嗯……”男子若有所思的低吟的着，随着男子思考时间的增长，女性的眉头也渐渐的扭曲在了一起。

“这个4500的地方……”随着男子的开口，紧锁的眉头瞬间下跳到眼角，又变成了那种淡淡的微笑。

“先生，这个地方您看看3年的小区，2个车站……”

“给先生，这里烟灰缸。”

午餐

“要吃什么？菜单，随便坐”一个带着小帽子的男人热情的迎了上来，递过来一张边角都翘起的过塑单子，上面写着各种菜名，后面标着价格。抬头左右扫视了店铺内自带的屏幕。随后又低头看了看单子。

“炸酱面。”

“好嘞，您稍等。”说罢转身向着后厨喊一嗓子“炸酱面一份。”便走开了。

看了看四周的食客，大都低头不语默默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有的颠着脚等待着，有的已经吃的脸上泛着油光，有的看着手机呵呵傻笑。少数的人在对着手机大喊大叫的。在店内扫视了一圈以后打开了手机。

“晚上公司开会，老板说有些员工现在工作态度有问题，要给某些人敲敲钟。”

“行吧，我知道了”

“你注意一下，老板听这语气挺生气的。”

“那又能啥办法啊，最近市场就这样，半死不活的[尴尬]”

“面好了，您慢用。”一碗糊着黑糊糊酱料的面突然出现在桌子上，上面点缀着零星的胡萝卜丝和黄瓜丝。拿起了木质的一次性筷子，“咔”一声筷子劈开。

白色的瓷砖地面上面遍布着的是黑色污垢。

店外

“喂，老婆吃了吗？”躲在一颗细小的树投下的淡薄的阴影下，低的时候近到可以看清柏油路上的小石子，和偶尔底飞而过的小虫。

“房子我还在看呢，你放心，这不还有一下午呢吗。其实早上也有比较合适的，我这多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低到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轮胎，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就从前面闪过了十四辆车，三个单车，五六个行人还有一片不知从哪颗树上掉落下来的绿叶。

“哎呀，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反正这个月业绩也差得远，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这油绿的肥嫩的叶片为什么会从树上落下呢？

“行了行了，你就别也在这念叨我了，那我要不这时候出来找，到时候带着孩子睡天桥吗？”这片盛夏的落叶也随着断断续续的微风，在路上左扭右扭的走远了。

“不想和你吵。大中午的让人上火。”远方又随着这微风走来一片绿叶。从一旁绕开继续乘着风往前走着。

店铺（三）

“……先生你需要明确你的价位，您给出的价位实在有点……”年轻的小姑娘满脸的微笑，但不难从中看出其为难的神情。

“那附近有这样的房源吗？”男子的语气也漏出一丝窘迫。

“不好意思，先生，店里面禁止吸烟。”从远方走来一个身着白衬衫的男子，衬衫上的笔直的线条随着他的步伐也是一抖一抖的在衬衫上律动着。

“哦！不好意……”忽然一头扎进了沙堆里面。

店铺（四）

“这位先生，这个价格是我们能给到的最低的了，要不你可以考虑一下选择别的区域。买个车代步，出行也不麻烦。”一个肥胖的女士堆坐在小小的隔间里面，座子上放着一个小地图，上面红色、绿色、黄色的圈圈，密密麻麻的圈出来很多小区名字。并不断地用笔在这张地图上游走，敲点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先生，可不是我吹牛，您要是在我们这都看不上合适的，到外面那些中介店你都不用进了。”女士脸上充满了极度夸张的自豪的神情，和之前的人不同。看了看附近，发现这个店铺的确大了很多，也能看见往来走动的腿。看上去是一个不小的店铺，但更像是一个“菜”市场，充满了讨价还价的声音。

“这个价格确实比我心里价位要高出太多了，你给我之前看的那些能不能再给我看一下。”

“啪”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甩在了眼前“这个价格的就这么多，好一点的也不止这个价，你这矮子里面挑高个，也是一个营养不良。”女士的语气开始出现了不耐烦，撂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就开始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打着。

“这个资料我能带走回去好好看一下吗？”

“资料就这一本，拿手机拍一下，回去好好研究吧。”仿佛卡在小隔间一般，这名胖女士面对着屏幕再也没转过来。随手甩来一个烟灰缸之后，继续在电脑前卖力的敲着键盘。

店铺（五）

“大哥，我这也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这个价格就来找中介了。”一个干瘦到眼眶都深深地凹了进去的男子眼神却异常的闪亮，一边说着话一边默默的上下打量。

“那我上哪找啊，就中介还能挑一挑了”

“嗨，我说大哥就您这价格，甭说挑，能有就烧高香了就。要我说您就甭一家一家中介的逛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想个办法，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个价格自然能往下压一压。你懂我意思吧”这个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一本正经的很。

“现在哪还有房东直接把房挂外面的，不都全在中介手里。”

“哎，您看您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陡然又增大了一圈，一双眼睛简直能亮的发光。“我，不就是中介吗~”他俯上身来，悄悄地说道。

“您这意思是……”

“我这认识不少哥们，姐们的。拆迁户，人手十来个本。”他轻声说完以后，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得意洋洋的抬高了下巴，二郎腿一搭。脸上挂着让人琢磨的笑容。“咱这也不是白介绍，你们谈成以后，多少来点儿……”

“我懂我懂，这……哥，您帮我联系联系呗。”

“这我可不管，但是我这有个电话簿……”他小心的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牛皮硬封簿子。摊开在了桌子上。

“哎，谁让你拍了，给你笔，把你的联系方式写这上面，回去多看看短信。”

一根透明的油性笔递了过来。

吸烟室

“看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你知不知道晚上老板要搞人了？”一个卷毛男子吸了一口烟，眯上了眼睛。

“没事，我在这干了十多年了，总不能搞我吧。再说了市场不景气，总是怪员工这你说，到底是谁不行，真的是。”吐出一口烟，吸烟室内的空气也变得凝重了一些。飘上去的烟雾扰的头顶的灯也变得有些昏暗。

“不知道啊，反正我可是给你说了。对了，你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卷毛男子又把烟放在嘴边，深深地一嘬。

“有些眉目了，今天还遇到一个中介拉私活的。”

“现在钱是真不好赚啊。”

“谁说不是呢。”两个人的烟雾不一会功夫就把这个小小的吸烟室填满。

“走吧，去办公室等开会吧。”

夜街

“经公司开会研究讨论，绝大多数员工一致同意，通过本决策：

月绩效未达标者，扣除本月工资三分之一，作为鼓励基金注入公司基金池内，三个月内达标者可从基金池中领取之前扣除基金。连续三月未达标者的基金将作为鼓励金，激励连续三月达标者。

以上，本月开始实施”

手指下滑，下面跟着的都是竖起了大拇指的表情。慢慢的终于滑到了底部，把手机180°的转了过来，又慢慢的向上滑动着手指，最终暂停在了这条信息这里。

熄灭了屏幕，蹲在街边看着这车水马龙的街道，这高高林立的美丽建筑。看着这建筑上在夜里炫动着的灯光，楼内窸窸窣窣攒动的人影。

猛地站了起来，抬起了拿着手机的左手，却在最高点时顿在那里，又缓缓地收回手臂。

视线猛然拉高，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在弹起之际，迎上来一个大鞋底，结结实实的又按了下去，左右拧了拧。

卧室

“吃完饭就开始玩游戏？”白天看见的长发女子，走进来，将束起的头发散开。

“恩。玩一会。”屏幕上的枪口伸出火舌，一阵抖动。

“你抽空也陪陪孩子。”长发女子拿着木梳在理顺着头发，很吃力的在往下扯着发梢。还能听见被扯断的发丝的声响。以及一旁噼啪的键盘声，鼠标声。

……

卧室（二）

“都忘了问你了，下午看房怎么样了。”长发女子走到床边，撕开一袋面膜，小心翼翼的沿着下巴贴在脸上。

“就那样。”屏幕上的准心微微的起伏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是对不准那个树下的脑袋。

“啥叫就那样，就那样是啥意思？”虽然女子的面部表情被那张白色的面膜锁住了，但是通过睁大的眼睛和微微提高但含糊的音调来判断，她此刻有些愠怒。

“就是咱们这种穷逼，不配在这租房住，一个月3500住马桶都得分一半给别人睡！哎呀。”仿佛是因为情绪激动，鼠标稍微抬高了一丝丝，子弹从那个人的头皮擦过。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就是没找到呗？”女子坐直了身子，声音又隐隐高了点。

电脑屏幕里面的人收起了枪，头也不回地在逃跑。

卧室（三）

“昂，就是说到时候这个中介给你发短信联系你，你这不也太被动了。”女子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上下划来划去的，蓝色的灯光映在白色的面膜上。

“那我今天跑了这么多家，也就这个说还有可能帮我联系到咱们这个条件的。等着呗”屏幕里的人一弯腰捡起了一把枪，在换子弹的空隙。屏幕突然变成了灰黑色。

“靠！”

“声音小一点，孩子在写作业呢。那你不去看看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

“急什么急，手机放那，想看自己不会看。”一个人从飞机中一跃而下。四周深邃碧蓝的天，触摸着身旁的白云。

“不急不急，你就不急，等没地方住的时候再着急！”女子把自己手里的手机往旁边一甩，朝着男子说道，顺手拿起了显示器一旁的手机。

卧室（四）

“对了，今天翘班去看房，你们领导没发现吧？”女子还在拿着手机上下滑动着随口问道。

随着一阵激烈的枪响，屏幕又变成了灰黑色。“你咋这么多问题，躺在床上就问个没完？”

“你怎么回事？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我今晚忍你好几次了！我在家里收拾打包东西一整天不比你轻松！”终于那张单薄的面膜再也锁不住那爆发的面容，应声脱落，无力地搭在床沿。

“行，整天就你累，你全天下最累。累的时候能不能安安静静地躺着，把嘴闭上？”男子也转过来，直视着女子。撤开凳子，起身从女子手里夺走了手机，抓起凳子上一件外套，把门一扣出去了。

女子惊诧了片刻，坐在床边，等到震荡的声波被抚平。仿佛即将下雨前总是先滴落几滴一般，一滴眼泪突然从眼角滑出，少顷眼泪便止不住的往外冒。

门外

随着关门的巨大声响，整个楼道都吓得一个激灵，倏的一下亮起了所有的灯。男子加快脚步，嗒嗒的走下了楼梯。走出过道，拉长的烟雾走进夜色之中。靠在楼下唯一一盏熄灭的路灯旁。

“老兄，你也和我一样不争气啊。”

房东

远处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缓缓地朝这走来，这是房东晚上散步要回家了。走到了这盏熄灭的路灯旁，驻足。

“大晚上出来抽烟啊。”站在面前的房东，仿佛知道了事情发生了什么一样，略带有一丝愧疚的表情。

“恩，大夏天的晚上房子里闷的慌。对了，那个……房租的事情……能不能再晚点给，家里突然有点事情。”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弱，一点都没有了底气。

“不急不急，年轻人啊……少抽烟，赶紧戒了吧。”

“哎哎！好。”

房东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听到这句话就颤颤巍巍的继续朝这家那里走去。

电话

“老婆，我知道错了，你把门开开吧。”

“老婆，别挂我电话啊，我知道错了。你开开门我当面给你道歉。”

“你今天是真不准备开门了是吧，大夏天的就把人扔外面了？”

“我是自己出去的，但是你也不能不让我回去啊。”

“我自己不带钥匙怪谁？怪我自己，出的有点急。”

“哎，明天还上班呢，你别闹了。开门吧。”

“靠。”

长椅

“你怎么今天也有事情啊，我就借住一晚上。”

“哎，那行吧，打扰你了。”

滴滴

“明天，早上，来带你看房”。手机的通知栏跳出了这么一行简短的字。

“这么快就有回信了，效率不错啊。”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就连热闹的街道也随着时间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凑合着睡吧。明天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房。”把手机装进了外套口袋，将外套叠齐，铺在长椅上试着枕了枕。又起身将外套展开，掏了掏兜，拿出一个烟盒，打开往里看了看，随手扔在了一旁。

城市的夜空真是没有一点星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