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怎么回事,他糊里糊涂地就落在了地球上。他原本的目的地不是那里,大约是在航行期间,他偶然发现了一颗近似梦一般的蔚蓝色星球,他呆呆地注视了那星球好久。这样的杰作,他从未见过。他开始感叹于造物主的神奇,但更多的是埋怨,原以为宇宙中所有的星星都像K星一般单调无趣,可未曾想竟有着这么一颗宝石一般的,美得令人陶醉的星球藏匿在银河的角落。他彻底地被它迷住了,以至于忘了转动方向舵,就这样偏离了航线。
原以为这令人着迷的蔚蓝色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可是当他真正踏上地球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多少美好的景色。他贪婪的瞧着这里的每一处风景,好像从没有见过光明的孩子突然之间恢复了视力那样,对什么都有着万分的好奇。从浩瀚无垠的海洋到巍峨连绵的山脉,从郁郁葱葱的雨林到广袤无垠的沙漠,每一处景色都蕴含着独特的故事与生命力。
连续几个日夜,他不眠不休地往返于地球的各个角落: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金色的光芒洒在蜿蜒的河流上,像是镶嵌了数不尽的宝石;高耸的山峦如同大地的脊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茂密的森林树木挺拔向天,枝叶间鸟语花香,生机勃勃;广袤的草原上野花随风摇曳,彩色的花海犹如调色盘,绚丽多彩;辽阔的沙漠中沙丘连绵起伏,像是大自然的波浪,而夕阳下的沙漠更显得神秘莫测,金色的沙粒在落日的余晖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蔚蓝色的海洋深处藏着神秘的宝藏,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就像是海底的热带雨林,供养着成千上百的鱼群......
如果可以,他想永远地留在这里,被清晨的暖阳唤醒,在夕阳的余晖下入眠。可是,他明白,他并不属于这座星球。
2
他是一个心愿天使。
在宇宙中有很多这样的小天使,他们似乎专门为他人而生,生来就是为了实现人们的心愿,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个。诞生之初,心愿天使和普通的天使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有的还比不上普通的天使,他们魔力低微,甚至于连最简单的咒语也不会。因此,所有心愿天使都要去K星进行修习,不断地增加自己的魔力,直到最后通过了考核才能离开K星前往自己所负责的区域。宇宙中的每一片区域都有属于自己的心愿天使,每当流星划过夜空,就是心愿天使在收集人们的愿望,他们仔细地聆听着人们的祈祷,再一个一个地将它们实现。可是这么多的愿望,心愿天使就算是没日没夜地工作也没办法将它们全部都实现,所以往往在下一次流星降临,心愿天使要再一次要收集人们的心愿的时候,上一次收集的心愿还有好多没有实现。
他是一个极度热爱自由的天使,在K星上的每一日,他都过的很煎熬。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早点通过考核,去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开始新的生活。到那时,他想,在闲暇之余,他还可以在各个星系到处转转,而不是在K星这个光秃秃的星球上学习一大推枯燥无味的咒语。
他似乎不是很适合当心愿天使,和他一起诞生的小天使们都陆陆续续通过了考核,比他晚点诞生的小天使们也大都通过了考核,而他,却硬生生地在K星待了数百年的时间。他多渴望出去看看啊,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央求考核官,求他看在自己这么辛苦努力的份儿上,把他从K星这座“牢笼”里释放出去。也许是考核官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他的魔力有了些许长进,总之,他勉强通过了考核,也有了自己的一片辖区,只是相比于其他小天使们的辖区来说,他的辖区小的可怜,而且空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许愿。其他小天使们都朝他投来安慰的目光,可是他反而满不在乎,还有些许开心,因为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各个星系转转了。
可是他的辖区不包括地球,他是意外来到这里的,他应该立马动身前往自己的辖区。“或许,我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反正我那片小地方也没多少人许愿,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人发现的。”他想着。
3
春天永远是那么叫人快乐,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季节,它的到来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惊喜和感动。在这个季节里,阳光变得柔和,温暖而明媚;微风轻轻吹拂,带着湿润的气息和淡淡的花香;树木开始抽芽发枝,嫩绿的叶子透着一种勃勃的生命力;河流挣脱了冬日的束缚,宣告着自由的降临。
而春日的公园无疑是城市中一处让人流连忘返的绿色翡翠。湖面上,鸳鸯戏水,水鸟游弋;湖岸旁翠枝摇曳,柳絮拂面。无数儿童放声欢笑,释放天性,他们就和春天一样,活泼,快乐,带给人希望。
与其他孩子不同,在公园的一处不很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有个小女孩安安静静的坐在长凳上,似乎在闻着周围的花香。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花朵,指腹轻柔地划过花瓣,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那如婴儿皮肤一般娇嫩的花儿,闭着眼睛,很享受的嗅闻着花朵的气息。她身后站着一对男女,应该是她的父母亲。
“小英这么喜欢花儿,那你生日那天,爸爸就送给你一盆鲜花怎么样?”男人俯下身子,温柔的贴在女孩的耳边说道。“好啊,不过我得自己挑选花儿。”女孩的声音如同银铃一般清脆,如同泉水一般澄澈,又如暖阳一般温存,在无形中传递出一种坚韧的力量。“好,那明天妈妈陪着你去花店挑选花。”站在那男人身旁的女人连忙回答道。
4
花店里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想在这百花齐放的季节里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花店的老板忙前忙后,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见母女二人进到店里,她赶忙凑了过来,嘴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介绍着花店的各种各样的花儿。像在公园里那样,女孩不断地抚摸着花儿,还时不时地凑近去闻闻。她靠着展柜慢慢踱步,甚至于弯下腰来,把脸贴在花瓣上,像是去感知每一朵花儿的心跳,又或是聆听每一朵花儿的心声一样。
“你们买不买?不买别让你的女儿对我的花摸来摸去的,这些花可都是春日限定,要是摸坏了,客人们不喜欢了,我损失可就大了!”
女人本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听了老板这番话后,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份愁苦,她那微微抖动的眸子中似乎含着泪,用一种近乎是祈求的目光看向老板,嘴唇微张,正准备开口时,女孩拉了拉她的袖口,“妈妈,我们回家吧!”
夕阳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撒下了道道斑驳的光影,微风带来了远处泥土的香气,路旁的花草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享受着春日温暖的西景,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快活的,充满激情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可是似乎和这般活泼的气氛格格不入一样,女人牵着女儿的手,拇指轻轻地揉搓着女儿娇嫩的手背,失神地走在路上。太阳西斜,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无助的望着这人影,眼泪不自觉的滴落在地上。她只觉得人声喧闹,夕阳如同血一般让人胆寒,风就像刀片一样,划地她心里直滴血,她无心去欣赏路旁的风景,只想快点回家,好好哭一场。
她是一位特殊的母亲,这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的女儿——她是一位盲人的母亲。小姑娘还是婴孩的时候,她那褐色的眸子就如此与众不同,那双眼睛晶莹剔透,宛如玛瑙一般鲜亮,明定灿烂,温柔如水,是近乎永痕的静水流深。可惜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是这般华而不实,它给女孩带来了美丽,却没有给她带来光明。
她和丈夫一直坚持不懈地给女儿治疗,可是疗效甚微。看着女儿对世界如此向往,却只能被困在黑暗的桎梏中,她心痛难忍。不知有多少个黑夜,她辗转难眠,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眼眶,她恨自己的无能,不能给予女儿光明,她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罪人,是她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给予她享受这个世界的权利。
“小英,让爸爸看看你选了什么花儿啊?”男人看母女俩回来,捧着一个精美地花盆朝两人走去。“没有,花店里的那些花我都不喜欢,等以后再买吧。”女孩平静地回答。妻子含着泪看向丈夫,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悲伤,仿佛是向他祈求一种宽恕。男人沉默不语,良久,才故作轻松的回答:“可是爸爸已经把花盆买好了呀,而且还添了营养土,这么美的花盆里怎么能没有花儿呢?明天爸爸再陪你去一次花店吧,咱们去另外一家,好么?”女孩微笑着抱着爸爸,说道:“现在的花我都不喜欢,等过段时间再去吧,这个花盆既然是爸爸挑选的,一定是最美的,就放在我的窗台上,当个装饰也可以啊!”
等女孩回到了房间里,女人终于绷不住了,崩溃大哭。空气顿时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那悲伤的旋律弥漫在空中,让人喘不过气来。女人瘦弱的肩膀在抽泣中颤抖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量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了丈夫的怀里。男人何尝不心痛呢?他的女儿与别人不一样,虽然会有好多人表示理解和同情,但是也会有好多人嘲笑和讽刺,每每如此,他就悲伤难耐,他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女儿,哪怕是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也希望女儿能恢复光明,可是,他的心愿,他妻子的心愿,又有何人能实现呢?
5
那是一个复古陶瓷花盆,青绿色,略透明,盆身呈波浪状,边缘镀了一层金色涂料,更为它增添了别致的美感。泥土与清水融合,釉料与烈火升华才铸造了这素雅唯美的青瓷。慢慢转动瓶身,一朵朵淡黄色的蒲公英,簇拥着,尽情地盛开在光滑的瓷器表面,很快将整块青胚全部占满,只留下些许空隙,翠绿色的叶子,无风却飞扬着张开怀抱,和花朵一样浸润在暖阳之中,在静止的瓷瓶上,轻舞着,荡漾着,散发蓬勃的希望。
它静静地伫立在女孩房间的窗台上,每每清晨,女孩都会打开窗户,让阳光洒进房间,也撒到花盆上。每到这个时候,她便会抚摸着花盆,轻柔地低语,或是凑近去探闻盆里泥土的味道,好像是她怜惜这花盆要同她一样整日呆在屋子里似的,又好像是她自己对自己现状的一种感伤。她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不惹人注目的,好像别人也都忘记了她的父母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她父母工作很忙,甚至于好像是他们故意这么忙,他们不停的让自己陷于工作的辛苦之中,好不去想自己女儿这可悲的经历。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呆在房间里,开着窗户,感受着外面的世界,不论是温柔的阳光,或者是彻骨的白雪,就算是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的冷风,她都视若珍宝,想看看它们真正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花盆的泥土里,长出了一株小小的花苗。嫩绿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宛如翡翠一般,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女孩兴奋地喊来父母:“爸爸妈妈,你们快看,花盆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男人端起花盆,端详了半晌后才开口道:“应该是某种杂草吧,你日日开窗,应该是外面的什么地方刮过来的种子碰巧在花盆里生了根,发了芽,没事,爸爸这就给你处理掉。”“不要!”女孩慌忙地伸出手想接过花盆,“它既然来到这里生根发芽,那我就不该夺去它生存的权力,我想这个花盆的主人找到了,就是这株小苗,我要好好照顾它,直到它开出最美的花儿!”
可是一株杂草怎么会开花呢?夫妇俩绝望的想到,杂草生命短暂,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们,更那些娇艳名贵的花比起来,简直是渺小的如蝼蚁一样,到那时,女儿会伤心吗?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6
这是一株蒲公英的幼苗,幼苗里住着一个心愿天使。他在地球上没日没夜地转了许久,直到魔力损耗地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感到筋疲力尽。他从来就没有这么疲惫过,就算是在K星上学习那些乏味的咒语的时候也没有。他再也飞不起来了,那种疲惫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千万吨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体上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彻底压垮,仿佛到那个时候他的灵魂也会跟着散落,找不回自己的归宿。
忽然间,他感觉他的身体若隐若现,“糟糕,我的魔力居然被我消耗的连最基本的隐身术也支撑不了了!”他想着。他不敢把自己暴露在人群中,他虽然热烈地爱着这座星球,可是却惧怕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在这几天的旅行中,他不仅饱览了山川的秀美,河海的恢弘,还看到了人间百态。他当然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切与善意,感受到了他们互帮互助,心心相通的温暖与慰藉;可是他也感受到了自私,冷漠,肮脏的一面。他慢慢发现,地球人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生物,有如天空中的繁星,有美妙绝伦,闪闪发亮的一面;却也有阴暗潮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因此他不敢赌,他不知道自己会碰到一个什么样的地球人,是善意的天使,还是邪恶的魔鬼,所以他得在隐身术完全失效前,找到一个合适的庇护所,直到他完全恢复体力为止。
他奔走在大街小巷,寻寻觅觅,挑挑拣拣,希望寻找一个完美的栖身之地。可是,疲倦缠绕,他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无法挣脱;瞌睡袭来,心力憔悴不堪,他再也忍不住了,依稀间看到了一个软乎乎的,像一把小伞一样的东西插在泥土里,这让他想到了他无数次梦到过的柔软的大床,他欣喜若狂,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朵小伞,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花朵里。
原以为他能在这软的像是泡沫一般的“床”里待到体力恢复,然后出发前往自己的小驻地。可是未曾想,在他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微风把花朵吹散,他连同他所在的那把小伞都被吹向了天空,他被迫的又一次开启了旅程。神秘的风儿不知把这些花伞吹到了哪里,他所在的那个花伞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反正在他睡醒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花盆里面了。
“这显然是个地球人的房间。”他这样想着。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很整洁,整体以青绿色为基调,让人感觉很舒服,很温馨。房间的墙纸上映着的花儿和他当时看到的花儿一样,后来他才知道这花的名字叫做蒲公英。一朵朵蒲公英开满整片草地,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太阳洒下一道道如同金丝一般的光线,飘飘然然地落在花瓣上,一瞬间化作一个个轻柔的足尖,漫步其上,旋转飞舞。微风吹过,成千上万个小小的种子,像降落伞一样,带着毛茸茸的白绒,飘向天空。它们就像是渴求自由的精灵一样,把冬天蕴藏的精神,力量,都尽情的释放了出来,把天真烂漫的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把活泼激荡的感觉展现得酣畅淋漓,与云同游,与风共舞,肆意张扬,掌握着自己生命的方向。
到地球这么多天,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种花儿,也是第一次被这种花儿所震撼。他呆呆地望着那墙纸,好像自己置身在了这片田野上一样,深感陶醉,直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微弱吱呀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来。
7
这是一个地球女孩,看着大约十二岁左右的样子。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轻柔如流水,慵懒地散落在她的肩背上;她的容色晶莹如玉,肌肤洁白似雪,顾盼之际,自有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一袭白裙,在这屋子的翠绿的映衬下,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得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她款款走来时,清香扑鼻,抿着嘴,眉目含笑,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嘴角边的一颗黑痣,更显俏媚。
然而,最美的当属她的那双褐色的眼睛。那双如琉璃一般清亮的褐色眼眸,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眉目之间,如笼青烟,如罩薄雾,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萤火虫,碾碎了太阳光,汇进了无边的黑夜。然而在这双深沉温婉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忧郁之色,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笼罩着一层凄迷的雾。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美的一双眼睛。
沉醉之余,他得考虑考虑他的未来了。他在地球上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现在,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赶往自己的驻地。而且,在地球人的家里,不免会遇到什么其他的事情。他对地球人捉摸不定的脾气秉性是有恐惧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美得像花一样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经常进她房间里的那对男女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他这些天一直躲在蒲公英幼苗里不出来,默默地吸收着日月光华,盼望着早日恢复体力,赶紧离开。
但是,任何一个生命都会对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在这里待的越久,他就越发地对女孩感到痴迷。女孩每天都将窗子打开,让幼苗接受阳光的浸润;她每日定时给花苗喷水,偶尔还会给花盆松土和施肥。完成这些事情以后,她会坐在窗边,轻轻地抚摸着幼苗,或是唱歌,又或是像和朋友聊天那样,对小幼苗说话。
“爸爸妈妈说你是一株杂草,但是我觉得,你很美,你的美丝毫不亚于那些名贵的花朵。你每天都努力地生长,不管是在广阔的田野上,还是在这一片小小的土壤里,你都能向下扎根,发出新芽,就算是被永远地禁锢在了这个小的可怜的花盆里,也能肆意地,张扬地活出自我。我承认,起初我是同情你的。爸爸妈妈说你还是个小种子的时候,生在宽广的辽原之上。我想,你的一生本该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是属于广袤的大自然的,是属于无垠的星空的,可是偏偏你却走错了路线,竟在这小土堆里扎了根。我抚摸到你的那一刻,顿时感到了一种惋惜,我很遗憾,你要被禁锢在这个花盆里,就这样在牢笼中度过一生了。你我来自不同的地方,可是却有着同样的命运,从诞生之初起就背负着枷锁,不得自由。你要被永远地留在这里,而我,这一生都将在黑暗中度过,连爸爸妈妈的模样都没有见过。人人都说我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可悲的是,连我自己都无法看到我的容貌,我宁可它是普通的,甚至是丑陋的,也不希望一生被黑暗束缚,连最亲近的人也被悲伤禁锢住了。可是你知道吗?是你让我有了希望。你不仅身体被这个花盆所束缚,而且还不能受到阳光的普照和雨水的滋润,我于心不忍,便为你开窗,为你浇水。本来是机械般地干着这些事情,可是,我的手指能感觉到,你在慢慢长大,你的茎干在慢慢的变得粗壮,你的枝叶在渐渐地变得繁茂。我惊喜于,虽然你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获取着这少得可怜的养料,却依然能够不断地生长,而我,是否也应该像你一样,‘走出桎梏’,迎接新生呢?”女孩对着小苗喃喃自语道。
他沉醉于女孩那梦幻般的褐色眸子里,竟没有注意到她是一个盲人。听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虽然这双眼睛晶莹透亮,却双目无神,她父母喊她的时候也不会随着声音转动,他顿时心生怜惜,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居然只是个虚有其表的“艺术品”。待在花苗里的这许多天里,他每日都能得到阳光的照射,感受到女孩手指间的温度。他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如果可以,他希望她的眼睛能看到她最喜欢的花朵,看到她的父母,看到她那动人的脸庞。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魔力,就算有,地球也不在他所管辖的范围内,何况他只是一个勉勉强强通过了考核的,被分到一块小的可怜的辖区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心愿天使,对此,他也表示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在离开前,多陪陪这个可怜的女孩罢了。
她一直很自卑,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父母带她到处求医问药,可是多年来毫无结果,这使她原本抱有的一丝希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磨殆尽了。她畏惧人群,害怕听到别人的嘲弄,更害怕听到别人的同情。她想,带她出门,她的父母该有多难过啊。那么多孩子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她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但是这份快乐,却唯独不属于她和父母。他们看到这些,应该会很难过吧。她这个女儿真不称职,似乎从她出生起,父母就没有过发自内心的笑,有的只是愁苦,心痛,和苦笑。她不能让他们开心,反而让他们担忧了许多年。她有点不敢面对他们,也有点不敢面对这个世界。除非实在是在屋子里闷到受不了,她才答应父母出门走一走,可是没过多久,她必定又折返回来,因为她害怕,害怕不小心让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对她和父母投来同情的目光,她害怕母亲的泪珠再一次滚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害怕听到父亲的叹息,对于这一切,她都害怕。
可是,也许是因为这株蒲公英幼苗,她想改变了,她破天荒地提出了想去盲人学校上学。
要知道,从前,她是怎么也不肯去的,就算那是一个专门给盲人打造的学校,她也不愿意去。因为老师们是常人,他们一定会对她有一种同情,怜惜,或是有些许嘲弄的感情的。所以,她宁可在家里请家教,也不愿意去学校。起初,请家教这件事,她也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可是父亲言辞恳切地劝说,加上母亲的软磨硬泡,她才勉强答应。但是,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很喜欢家教到她的屋子里来,每次老师来上课,虽然她表面上毕恭毕敬,但是内心确实很抵触的。
所以,可以想象,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的父母该有多么惊喜。这意味着他们的女儿肯迈出第一步,走出房门与人交往,或许以后还能交到几个好朋友,能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她的父亲立刻联系了盲人学校,一周后,她入学了。
8
开学前的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脑子一热竟提出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请求?可是她明显感觉到,父母是从心底里感到喜悦的,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父母发自内心的高兴。她觉得,自己已经让父母难过了许多年,就算是为了维护父母这来之不易的快乐,她也要硬着头皮去上学。
住在蒲公英幼苗里的心愿天使感受到了女孩的情绪,“她真是一个体贴的姑娘。”他心想着。他的魔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还不能马上启程去辖地,但是足以能够维持隐身术了,他终于不用整日闷在那个小幼苗里了。他走出花苗,走进女孩的床前。她终于睡着了。她斜靠在锦织的软榻上,一头乌发如云铺散,衬托着白皙的玉肌,熟睡时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月光透过纱窗撒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更加纯洁美丽,仿佛这世界都与她无关一样。“多美的睡容啊,多美的女孩啊!”他不禁感叹道。
他化成一阵云雾,钻进了女孩的梦中。
在女孩的梦里,安安静静的,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她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所以自然不会有梦啊!”他想着,“可怜的姑娘,连做梦机会也没有。”他念着咒语,变出了一盏灯,在梦境中缓缓地走着。偌大的黑色仿佛要将这微弱的灯光吞噬,冷若冰霜般的寂静不断侵袭着他每一寸肌肤,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凄凉。原本处于好奇,他想进入女孩的梦中看看,或者也许能够给她些许安慰。但是,看到这里,他心痛难耐。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肯定会崩溃的!”他摇摇头,叹息道。
第二天早上,女孩就要入学了。她好像很兴奋,完全没有了昨天夜里紧张焦虑的感觉。“爸爸妈妈,昨天我梦到了一盏灯,很亮很亮。”在父母给她背书包的时候,她激动的说道。“哦,真的吗?那真的是太好了。”女人蹲下身来,抱着女儿,“小英,你能答应去盲人学校上学,爸爸妈妈很开心,我们都很为你骄傲。那里的伙伴都是和你一样的盲人儿童,老师们也都会尊重你们每一个人的,你没必要担心。还有,你一定要多和同学交流,这样你才能交到好朋友,才能快乐起来!”女孩笑盈盈地告别了母亲,在父亲的陪伴下,上了轿车,临走前,她嘱咐妈妈照顾好小花苗。
经过这许多天的相处,心愿天使知道,这三个地球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再加上他已经能够施展隐身术,所以他经常会从花苗里跑出来四处转转。女孩离家前,他就在她身旁,只是没人看得到他。他很惊讶,转而又变得惊喜,没想到他在梦境中做的事情,女孩竟然能敏锐的觉察到!“或许,我可以给她多创造一些这样美好的梦境。”他心想。
9
春末,花盆中的植物叶子更加繁茂,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花瓣向外舒展,尽可能的吮吸金灿灿的太阳光。花盆中的花儿的生命力愈发旺盛,女孩竟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刚到学校,她是很局促的。她木木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被大石头压住了一样,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到心脏似乎在以一种超出平时好多倍的速度跳动,带着一股胀满热气的巨浪流经她的身体,就想要喷射出来一样。她的脸一直到耳朵根部好似触碰到烙铁一样滚烫,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搓动着。
“你好啊,小英同学!老师说今天来了一个像小仙女一样的新同学,就是你吧!”女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后背,随后就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话,“我是小希,希望的希。抱歉不小心碰到你了,可是这里是门口呢!你站在这,不但可能会被冒冒失失的同学撞到,而且还有可能感冒呢!来,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个叫小希的姑娘牵起女孩的手,拉着她缓缓地朝着教室里面走去。女孩第一次触碰到了除了父母以外的别人的手。这是一双胖胖的手,肉嘟嘟的,摸起来柔软舒适。这双手的主人——小希姑娘,也是一个肉嘟嘟的可爱女孩。小希留着一头可爱的短发,乌黑如墨,末端轻轻翘起,显得更加灵动俏皮;轻盈的刘海遮住了眉毛,露出了明亮的双眸,闪烁出几分狡黠,更显示出了无比的毅力。她似乎看出了女孩的顾虑,大方地说出自己也是盲人的事实,并带着女孩在教室里转来转去,向其他同学介绍着自己的新朋友。
连续数天的相处中,女孩渐渐的有了笑颜。她开始很开心地和同学们嬉戏,也不抵触和老师们进行交流,就连她外出散步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好多倍。
她的父母很高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心愿天使也感受到了女孩的愉悦,真心替她开心。在女孩上学的这几周里,他一直在为女孩编织着梦,先是在女孩梦境里点一盏更大更亮的灯;又是在女孩的梦境中为她生了一团热烈奔腾的篝火。每到梦醒,女孩都会乐不可支地告诉父母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又在学校里滔滔不绝的讲她梦到的光亮与色泽。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那份甜蜜的神态就像春日里的阳光融化积雪那样,将愁苦从她的脸上一扫而尽。奈何他的魔力实在是有限,虽然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是他本就是一个普通甚至于说是差劲的心愿天使,就算用尽全部所学过的咒语,也只能勉强让女孩在梦境中看到一次不是很盛大的烟花宴。
女孩开始喜欢听爸爸妈妈给她描述这个世界。他们给她描述邻居家的小狗长成了什么模样,给她描述街道是什么样子的,给她描述马儿怎样奔跑,鸟儿怎样飞翔,河流怎样奔涌,风沙怎样吟唱。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向往与期待,渴望去触及这个世界的种种美好,渴望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向远方......
就在小黄花开后不久,女孩兴奋地把父母拉进了屋子里说到:“爸爸妈妈,你们看,小杂草开花了,它创造了生命的奇迹!”“这个是蒲公英,一定是之前从窗户外边飘进来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落到了花盆里,在这里生根发芽。等过段时间,她也会像她的母亲那样,长出一个蓬松硕大的绒球。到那时,她的孩子们会和当初的她一样,乘着小伞,出发前往远方寻找新家的。”男人温柔的对女儿说。“蒲公英的花语是坚强和希望,她坚强地存活了下来,还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就像你说的那样‘创造出了生命的奇迹’。爸爸妈妈把你房间的墙纸设计成蒲公英墙纸,就是希望我们的小英也能坚强的“冲破桎梏”,积极地面对生活,就和蒲公英一样,是吗?”妈妈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缓缓说道。
“是的,爸爸妈妈,我很敬佩这株‘小杂草’,她落到这小小的花盆里,一生都将被禁锢住,可是她都没有放弃希望,而是顽强生长。就算以后,她的孩子中有和她一样落到花盆里,甚至于说是更艰苦的地方,我相信它们都不会放弃希望,都会开出最美的蒲公英。我也希望,我也会和蒲公英一样,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放肆张扬,尽情地散发生命的魅力。”女孩笑着回答。
女孩听父母描绘着她房间墙纸上的图画,不禁心生向往。此后在玩闹和学习之余,她就会趴在窗台前,对着花盆诉说着她心底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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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流逝,花瓣轻轻地垂下,曾经娇艳的黄色如今凋零成了一地的温柔。枯萎的花朵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忧郁气息,让人陶醉在这份唯美的凋零之中。然而花朵的芬芳却永远留在了这里,仿佛一种永恒的爱,不朽不灭。
深夜,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女孩的房间。
“喂,是谁?”心愿天使挡在了女孩床前,对着那黑影没好气地说到。
“你在地球玩得够久的了,必须马上去你的辖地赴任!”说话的是一位宇宙督察员。他们来往于各个星系中,监督天使们、精灵们等各种宇宙生物,看看他们是否有在岗位上好好工作,并给予那些怠慢工作的家伙们些许惩罚。
心愿天使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地球上待了好几个月,是时候该离开了。可是,离开前,有一件事,他一定得问个明白:“督察长,我知道我的过错是不可饶恕的,我一定会弥补我的过失,立刻前往我该去的地方履行我的职责。只是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弄明白,不然无论我去哪里,我的心都会不安的。”
“什么事?”
“我想知道负责地球这片区域的心愿天使是谁?”他想,地球这片区域,住着很多的人类,自然也就有很多的愿望需要去实现。那么负责这片区域的,一定会是一个天赋极高,能力很强的心愿天使,他一定能实现女孩的心愿。
“负责这里的心愿天使,是和你一起诞生的,只是比你早300年通过考核,离开K星,来到这里。不过,因为这里的工作很繁忙,他就算不断收集人们的愿望,昼夜不停地念着魔咒,也无法完成这繁琐的工作,终于在前段时间病倒了,现在应该在疗愈精灵那里治病。”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心愿天使焦急地询问着宇宙督察员。
“不知道,只不过我听说他病得很重,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本来在这期间,应该再派一位心愿天使暂代他的职位的,可是现在心愿天使不是很够用,所以这里就一直空着。”
“不能想想办法吗?”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现在应该立刻马上出发前往你的驻地!虽然那里没有多少愿望,流星也少得可怜,但是不代表你能玩忽职守,在别人的驻地逗留这么长的时间!”
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女孩:“她是一个生活在黑夜中的地球人,她的人生本该就此堕落到无尽的深渊,可是蒲公英让她有了希望,让她懂得了坚强。她开始和蒲公英一样,奋力地生长。这数月以来,我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她从沉默寡言变的活泼开朗,她的父母也因为她的改变而感到轻松愉悦。有一次,出于好奇,我偶然进入了她的梦境。可悲的是,她的梦里一片漆黑,她连做梦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于是我便开始给她编造梦境,可惜我魔力低微,就连让她在梦境里看一场完美的烟花宴的能力也没有,最后只能草草收尾。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这墙纸上的蒲公英,能看到自己爸爸妈妈的模样,我想为她打造这样的一个梦境,可是我能力有限。”说罢,他带着督察员又一次地进入了女孩的梦中,面对着这一片漆黑,督察员沉默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且先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根据宇宙法则,心愿天使不能随便在别人的驻地上替祈愿人实现愿望,就算这里的负责人现在生病,否则你会受到严重的处罚。你好不容易通过了考核,我看你现在还是最好先出发去你的驻地吧,至于这个女孩,那就只能等负责这里的天使痊愈之后再说吧!”
“可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就算不久以后他回来了,这么多的心愿,那又怎么能忙得过来呢?我想,他是一定不会听得到一个女孩内心最深处的心愿的。督察长,我承认我是一个差劲的天使,天资平平,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于是我马马虎虎,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现在想来,似乎是从我到地球的时候开始,或者是从遇到她开始,我的生命才有了些许色彩。她让我明白了希望和坚强,唤醒了我对生活的渴望,我感觉我似乎有点喜欢心愿天使这个身份了。所以,这样的一个充满着希望的女孩,我希望能帮助她实现愿望,我想,我的第一个祈愿人,就是她!”
“可是魔力流失的痛苦,就像是无数尖刀一样在割裂你的皮肉,你能受得住吗?”
他咬了咬嘴唇,给了督察员肯定的回答。
11
那天夜里,女孩做了一个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梦。她看到自己的父母奔走在长满了蒲公英的田野上,她看到了母亲温和的笑容,看到了父亲魁梧的英姿,还看到了成片的蒲公英一起飞扬起来的盛大美景。朵朵像伞一样的花絮像漫天雪花似的在空中舞动,摇曳身姿,在蓝天白云下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活力。花香混杂着泥土的香气,融化在空气中,将人轻轻包围,浓郁而深邃,如同细水长流,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让人如痴如醉。
窗台上的蒲公英年年都开花,一年比一年更多,更茂盛,就如同女孩的生命愈发的有活力一样。
K星上的心愿天使们,仍然在日复一日地学习着咒语,直到通过了考核,前往自己的驻地。新一批诞生的心愿天使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数百年前一样,他依然那样笨拙地学习着咒语,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脸上挂满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