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任何窘况初临时,当事人都主要在思考如何摆脱当前的境况,而日子久了之后,这样的境况也成了日常的一部分。比如焦虑症之于我,虽然它给我带来失眠、癔症和对正常生活的不信任,但另一方面它也给我灵感和扭曲的创造力,我想摆脱它,但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摆脱它后生活是怎么样的。
在那个只困住我一人的、漆黑的坛子里,当我通过不同的路径——哲学、心理学、艺术——来给自己寻求自救方法并不断碰壁时,逐渐地也出现了更多的问题——可能是有趣的,也可能只是我自己无聊、不期待回答的发问。
比如,当人进入了和自己的斗争——因为自己内部的不和谐导致外部生活出现诸多问题,而并非外部问题带来内部压力——是否有办法再重新来达到平衡?
这个问题似乎有着错误的前提,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意识都被外界影响和塑造,任何内部的不和谐,都应该是由外部环境引起的。
所以在心理治疗上,咨询师也经常采用追溯过去的方法:通过和前来求助的咨询者谈话,挖掘可能造成咨询者当前自我困局的关键事件,然后基于人类的同理心进行演绎,与咨询者当前的情况进行对比,推演出大概的心路历程,帮助咨询者拨开迷雾,找到一切最初的原因并直面它,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咨询者自我接纳,解决困局。
但外界的原因真的那么重要么?起码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在上百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我并非在思索某件具体的事件,而是与焦虑和绝望情绪本身纠缠。因为焦虑源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出现,非此即彼,即使一个得以解决,下一个还是会以同样的套路到来,具体的事件不过是抽象情绪的具象化表现而已,其实它是什么都无所谓。
久而久之,已经不是某个焦虑源,某个外部的压力在困扰着我——不是升学压力,不是大把掉下的头发或者不知为何出现的丘疹——而是自己对前进的生活本身的绝望感。焦虑、绝望或者说内部的不和谐,可以脱离外部生活独立存在,再反过来在外部生活中寻找可以表现自我的现象,使之成为焦虑源。
这种时候找到了原因又如何呢?如果说我不安全感的来源是原生家庭,那么顺利把这一责任推给他们,对我当前的问题也毫无帮助。如果说我当前的焦虑症最初由高血压触发,它现在早就迁移和变形到了其他方面。
而脱离我自身的问题,单纯地来思考因果律在心理治疗中的作用。“寻系铃者解铃”是否也算是一种形而上的迷信?并非系铃者能解铃,而是我们强行让自己接受“世界上的一切事件前后之间必然是存在可解释的因果联系的”这一观点——否认这个观点就相当于否认了人类文明的基本世界观之一,所以要接受它也没那么难。
然后我们再将因果关系进行简化——既不去进行,也无法进行对他人完整心理历程的模拟——只通过关键事件,来建造个人成长的模型,并以此进行解释,提取药方。
这样提取出的药方,其理论根基是不完全稳固的,那么它的有效性,是否是建立在一种类似宗教的、不求完全解释的信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