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经常有人问我:“你年纪不大,为什么会对红楼梦那么熟悉?”
今天我统一回复一下:因为我是听着红楼梦长大的。
给我讲《红楼梦》的那个人,是我的外公。他生于1925年,去世于1998年,是个很业余的红学爱好者,也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
那个时候,外公常常搬一把藤条椅坐在大门口晒太阳。他有一个暗红色的保温杯,里头泡着新鲜切片的李子和冰糖,酸酸甜甜的,倒是一杯极好的饮料。
外公是个老吃货,印象中,他总是一边吃着小零食一边喝着自制饮料一边跟我说:“很久很久以前,有户人家姓甄,生了个女儿叫英莲……”
他把这一段翻来覆去地讲,每次都把看灯会走丢的情节描述得绘声绘色,又着重去强调香菱被拐卖后的悲惨命运。
我听得胆战心惊,外公便总结陈词:“小姑娘家家,出门一定要跟紧大人!”
带我出门的人,其实就是他。
外公和外婆生了5个女儿,夭折了一个。我妈是老二,招了我爸作上门女婿。
所以,我是由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
2
外公出生在一个略有点家底的小地主家庭,儿时也读过些四书五经。可曾祖父好赌好大烟,年纪轻轻便败完了家当。
那时我还小,只模模糊糊地听他说,曾祖母把他和妹妹带出了老家。最后,外公成为新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在80年代末光荣退休。
几年后,我出生了。
我无法准确判断外公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但能大致推测出,它应当是带着几分书香气息的耕读之家,屋后种白菜,庭前植芭蕉,世俗与诗意完美交融。
因为从我记事起,外公的书就零零散散地堆在各个角落,是整套的四大名著、聊斋志异、封神榜……
小人书也是整套的,什么杨家将、东汉演义、笑林广记,都是经典而传统的古典读物。
它们是我最早的精神食粮。
如今想来,我的出生,大概也让外公找到了一个可寄托塑造的明天。
他有4个女儿,但个个都与书本无缘,更无心读书求学,自然也欣赏不来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只对港台那边的翁美玲、邓丽君顶礼膜拜。
好在我来了,猛然出现在他缓缓老去的寂寞时光里。
他和外婆一起承担着带孙女的艰巨任务,外婆照管我的饮食衣物,他就教我背三字经、带着我读《红楼梦》,早早地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灌输进我的脑子里。
许多年后,我和一起长大的闺蜜聊天。她说:“小时候我特别羡慕你,因为你外公总是耐心地带着你玩。”
我鼻子一酸,想起我的第一个书包、第一个文具盒、第一支铅笔都是他买的。
我第一次领到奖状,他接过去看了又看,满脸都是激动和欢喜。至今仍清晰记得他说:“等你考上大学,外公给你买飞机票!”
对1995年的我来说,坐飞机遥不可及,上大学却势在必得。
因为我相信外公的预测,他认为我一定能够成才成器,完成他那些搁浅的心愿。
遗憾的是,1998年他就走了。还要再过10年,我才拿得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3
一转眼,他就走了20年。
可我只梦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严重肺感染的昏迷中。
我在一条蜿蜒的山道上和他相逢,他笑得慈祥而平静,缓缓对我伸出了手。
我吓了一大跳,猛地想起眼前的至亲已阴阳相隔,也忽的意识到自己正处在生死挣扎的边缘期,于是只惊恐地盯着他。
他笑笑:“没事的,跟外公走吧。”
“不——”我大喊一声撒腿就跑,跑着跑着,才满身大汗地惊醒来。惊魂未定的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从鬼门关打了个转。
我相信外公不想带我走,可情非得已之下,他不得不来路上接一程,以便把我的恐惧慌张都降到最低。
后来我的病好了,忙着上班、结婚、赚钱,渐渐地经济独立、精神独立,长成真正的大人。
婚后第二个月,我又梦见了外公。
这次他捧着一部手机来向我求教,希望我教他下载游戏、看电影、拍照拍视频。
醒来后说给高先生听,他哈哈一笑:“想不到咱外公还是个潮老头。”
遗憾的是梦境模模糊糊,我一直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步骤说明白。
第二天我们请教过老人,给外公买了一部当时最新款的“iphone7”和一沓“人民币”,然后虔诚认真地烧给他。
小时候,外婆的表姐问我:“长大后,你会不会孝顺我呀?”
我严肃地点头,她笑着刮我的鼻子,“可那会儿奶奶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我会烧纸给你!”
当时一句戏言,没想到20多年后,自诩不迷信不封建的我,却义无反顾地买了香烛纸钱来告慰外公的在天之灵。
万一梦是真的呢?万一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呢?我怕他真的没有手机用,我怕他打发不了难捱的寂寞时光,我怕他没有钱去买想买的吃食和玩意儿……
即使隔着忘川与黄泉,我也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去尽孝。
我的外公啊,他是个老吃货,还是个老顽童。我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喝着饮料吃着零食,惬意悠闲地继续读着《红楼梦》。
他只陪伴了我8年,却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