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行不得行,勒个样子没得法,必须去医院!”戴兰芬焦急地吼叫着。土灶前的亲家公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卷,对身旁蹲着的二儿子说:“勇娃,去,找两根竹子棒棒,绑在凉椅上,弄成单架。”转过身来又隔着湿漉漉的烟气对亲家母说到:“抬到医院去生就是了,你莫要急。就是勒个雨一直在落,焦人得很。”
雨接连下了几天,但对山城来说根本就是火上浇油,炎热变成了湿热,汗液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捂得人心烦意乱。彭守富的幺儿媳妇要生了,原本中秋节就开始起反应,可现在都到十八了娃还没出来,家里老小都为这事挤在了灶房屋里头,商量对策。彭守富的老婆龚绍芳从灶台边麻利地站起来,五十多的人了,却没一点老态。“哎呀,都勒个时候了,天黑了都不一定拢得到医院。这样,亲家母,你跟晓萍想办法给晓静喂点吃的。我看呐就是不吃东西遭的孽,虚得没力气了。我在村头干了这么多年的接生员,自己的孙辈伙哪用得着喊别个来接。”说着,她拽了大儿媳一下:“红丽,去化碗糖开水来。”大儿媳张红丽平日里跟婆婆总是磕磕碰碰,动不动就打嘴仗,这时候却完全顺从了婆婆的指挥,“要得,我端上楼去。”。龚绍芳到灶房屋门口的洗槽边洗了洗手,转身上了二楼。亲家母和幺儿媳妇的姐姐正在喂她吃蒸鸡蛋。几天来,幺儿媳妇都吃不下东西,脸色很不好。绍芳对守在床边的大女儿和外孙女说:“芬,你们都出去。”红丽端着糖开水上了楼。“亲家母,把糖开水灌下去就差不多了。红丽也出去吧”说着,绍芬一边从斑驳的床头柜里取出来一个大铁皮盒子,白色漆皮,深蓝勾边,一看就是医院里头的东西,里头搁着剪子、绷带和消毒水儿一类的。“亲家母,待会儿你站到床上去,把晓丽架起来,晓萍来把手给她握住。”戴兰芬放把手里的开水碗和勺羹放到了床头柜上,床头柜的油漆又碗底磕掉一块,“亲家母,勒个烂柜柜该换了嘛。”说着,蹬掉鞋子爬到床上,她把双手伸到女儿腋下,把她抱了起来。高晓丽被母亲撑着,成了半坐的姿势。绍芳的眼神瞟了一眼床头柜,但很快又聚焦到儿媳的肚皮上。她熟练的抬起她的双腿,用手摸了摸胎儿的位置,“快了快了,脑壳都要出来了,莫要怕,我教你。来,往下头使劲…”。
彭守富和其他人都在灶房屋里等着。张红丽正在和彭莉芬说话,“姐,咱爸那天喊先生看了,说是个儿子!这回天强该要回来收收心了。”彭天强自老婆怀孕起就失踪了,上月才联系上。守富把烟头扔到了灶火里,用火钳掏了掏柴火,说到:“勇娃子,你跟姑爷去后面地里整点儿菜回来,等会儿还是要弄夜饭吃。这大半天了,我上去看看咋样了。”周成林顺手抄起地上的簸箕和草帽,“勒个雨哟,还在落”,接着跟小叔子出了灶房屋。守富看了一眼灶头上的锅,缓缓冒着热气,“芬,看到锅里头,我上楼看看。”老汉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到了二楼,楼梯口第一间房便是三儿和他媳妇儿的卧室。卧室门关着,可是小儿媳妇儿吼叫的声音还是冲击着他的耳膜。彭守富有两儿一女。大女儿彭莉芬跟丈夫周成林在当小学老师,顺带经营着一个石子厂,生活倒还算宽宥。老二彭天勇原本跟父亲一起倒腾一个蘑菇作坊,每年产的各种蘑菇能增加不少收入,可二儿媳两年前非要分家,老汉好心把蘑菇作坊分给二儿子打理,哪想到二儿子技术不过关,给败了,现在干回了农民的老本行。老三彭天强打小时候起就一村里的孩子王,小点儿的时候带头儿调皮捣蛋,等上学了就领着大家翻墙逃学,上山爬树摸鱼。好不容易上了初中,还没等拿到毕业证就被学校给开除了,彭守富八方托人情才给他弄了个初中毕业证。正赶上村里的裁缝师傅收学徒,守富就跟幺儿说:“三儿,学门手艺好歹不用在土里头刨饭吃。”就这样,彭天强成了裁缝师傅的徒弟,后来成了做衣服的工人,在外地打工碰见了现在的老婆。
“出来了!好好好!”“是个啥子”“姑娘!”屋里动静打乱了彭守富的思绪,他边敲门边叫喊着:“是不是生了!”没人回答他。只听见亲家母说:“这娃咋不哭?”“哎呀,遭憋到了,给她屁股两下就哭了。”说完,龚绍芳提起孙女的脚,朝着屁股打了两耳巴子,终于响起了婴儿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声。“好嘛,雨都停了。”守富老汉重新点了一根烟,嘴角灰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