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课铃声响后,教学楼的人很快就走完了,夕阳投进走廊里,在地板上映出巨大的光斑,瓷砖地板反射出晃眼的光;风吹过没有关窗户教室,纯白色的窗帘像是海浪般起伏摇摆。
十九岁的卡夫卡从桌子上醒来,姿势不雅的伸了个懒腰,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下午,腰似乎有点疼。
卡夫卡呼了口气,倚在凳子上,呆呆的望着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里翻飞的灰尘,叹了口气,收拾书包走出了教室的门。
教学楼里很静,卡夫卡斜背着书包,吹着口哨跳着下了楼梯。
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校道上没什么人,卡夫卡的影子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拉的很长很长;偶尔有那么一两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站在校道上呆呆的转动着脑袋看着卡夫卡。
卡夫卡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踢着校道上的石子,耳机里传来软糯的女生,将卡夫卡的思绪拉倒很远很远的地方。
“三百七十八……”
卡夫卡低声数着数字,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六百八十四……”十一岁的卡夫卡趴在床上,肚子上趴着只金色的猫;阳光投进房间里,床被照的暖暖的,卡夫卡把猫从肚子上放下来,翻了个身。
“妈妈。”
“怎么了?”卡夫卡的妈妈从房间外探头进来,疑惑的问。
卡夫卡将猫举起来:“妈妈你看,小美好漂亮!”
“猫不都是一个样子吗?”妈妈有些好笑的回答,“饭快好了,去外面的草坪上叫你爸爸回来吃饭吧。”
“收到!”卡夫卡回答着,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咚咚咚”的跑出房门。
“爸爸,吃饭了!”
“我等会就来!”
“爸爸你快点,不然我和妈妈就要吃完了!不剩给你哦!”
“知道了,知道了。”
猫从床上了跳下来,蹲在房间门口,舔舔爪子,摇了摇尾巴,“喵呜”的叫了一声,像是在笑。
二
卡夫卡站在地铁站的入口,风从地铁站口吹出来,掀起了卡夫卡额前的碎发。
有人碰了碰卡夫卡的手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哥哥,下面那个会叫的东西是什么啊?”小男孩巴眨着眼睛问。
卡夫卡突然的愣住了,回忆似潮水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爸爸爸爸,那个会‘呜呜呜’的叫东西是什么呀?是大怪兽吗?”卡夫卡拉着爸爸的手,指着呼啸着远去的火车问道。
爸爸俯下身,用手指刮了下卡夫卡的鼻子,说到:“那个不是大怪兽,那个叫火车。”
“火车?是会着火的车吗?”
“小傻瓜,火车是用来载人的,可以把人带到他想去的地方,不会着火。”
“那想去哪里都可以吗?”卡夫卡激动的攥紧爸爸的手,一双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爸爸愣了一下,神情突然有些疲惫。
“对呀,想去哪里都可以,即使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也可以。”
“那我可以骑着它去世界尽头消灭恶龙吗?”
“当然可以,只要我的小卡夫卡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就可以骑着火车去消灭恶龙了。”爸爸俯下身揉了揉卡夫卡的头说。
“太厉害了!火车真厉害!”卡夫卡欢快的拍着自己的手说。
爸爸看着卡夫卡微微的笑了一下,将手里的红玫瑰放在铁轨边的石头上,抱起卡夫卡沿着铁轨往回走。
卡夫卡抱着爸爸的脖子,想象着自己化身为骑士,骑着火车走到世界尽头消灭恶龙的故事……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小男孩摇了摇卡夫卡的手。
卡夫卡回过神,蹲下身平视着小男孩的眼睛,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说:
“那个是列车,不是大怪兽,它可以把人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即使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哦。”
“那哥哥是想坐列车去哪呢?”小男孩好奇的问道。
卡夫卡沉默了一下,轻笑的摇了摇头。
“哥哥想去的地方,列车到不了。”
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中年妇女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狐疑的看了卡夫卡一眼,抱起小男孩就走了。
“再跟陌生人说话,小心人家把你给买了!”
卡夫卡默默的看着中年妇女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走进了地铁站。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三
傍晚,卡夫卡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并不想回去那么快,于是中途转去了超市,在超市待了三个小时,买了一些消毒液和白醋,等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天边。
但卡夫卡还是没有回家,而是在回家路上会经过的小公园里找了个长凳坐了下来。
“月亮真圆啊。”
“可不是吗,今天是十六啊。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可是一个月里月亮最圆的时候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卡夫卡旁边突然响起,卡夫卡被吓了一跳。
老人在卡夫卡身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笑眯眯的对卡夫卡说:“你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晃荡,是有什么心事吗。”
卡夫卡沉默着并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更加出神的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
老人看卡夫卡不回答,便和卡夫卡一样抬头望起了天上的月亮。
月色很好,银色的光像是水银般倾泻在公园的瓷砖地板上;偶尔有风吹过,投射在地板上斑驳的树影随着风摇摆;蛐蛐在树影下的灌木中唱着只有自己听懂的歌。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像是易碎的水晶制品,安静而璀璨。
“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啊,任何能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都该是幸福的吧。”老人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了公园。
卡夫卡依旧沉默着看着天上的月亮,刚从超市买来的东西在旁边的地上静静地放着,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该回家了呀。”卡夫卡这么想着,轻轻的笑了出来。
四
卡夫卡回到家打开灯,家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小时候的全家福静静的放在桌子上;餐桌上还放着今天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吃剩的早饭。
卡夫卡把在超市买的消毒剂和白醋拿进浴室,洗了手出来准备做晚饭,今天他要做妈妈最喜欢的蛋包饭和爸爸最喜欢的醉鸭。冰箱里还有些西瓜,他拿出来切好放在客厅的桌上,顺手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刚好再放他最喜欢的辛普森一家。
卡夫卡看着电视里的辛普森一家犯傻的画面,傻傻地笑了笑,走进了厨房。
“今天要把饭做的好吃点才行呀。”
卡夫卡这么想着,又一个人对着煤气灶笑了。
饭终于做好了,卡夫卡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电视把饭吃完后又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把这几天来堆积在洗碗池碗筷一起洗了。
收拾完后,刚好响起了敲门声,看起来是卡夫卡订的杂志寄到了。卡夫卡最近学会了在网上买东西,他一下子订了一年的周刊,每周这个时候就会送过来。但卡夫卡今天不想看杂志,所以并没有去开门领杂志。送杂志的那个人敲了一会门没有人来领,就走开了。
吃饱了饭,卡夫卡进到浴室里洗了澡,中途想起客厅的灯没有关就跑出来关了灯。
卡夫卡有一个很大的浴缸,白色的大理石质地,卡夫卡向来就很喜欢这个浴缸,总是要在里面泡很久。
卡夫卡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到了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小时候妈妈买的小黄鸭和爸爸以前给自己买的小青蛙在自己的脑袋旁边漂来漂去,就像是小时候自己追着爸爸养的小狗跑一样绕来绕去。
爸爸曾经跟卡夫卡说过:“卡夫卡是一个大孩子了,要懂事要听话,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要乖乖的听话吃饭。要好好学习,要懂照顾好自己。”
是的,卡夫卡确实是一个大孩子了,也很懂事,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会好好的吃饭学习,但是卡夫卡就是离不开这两个看起来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小黄鸭也小青蛙。因为这两个可是爸爸妈妈送给卡夫卡的东西呢。
卡夫卡感到有些困了,浴缸里的水暖的不像话,氤氲的雾气混着浴室里的气体缓缓上升,融合又分散,分散又融合,纠缠着填满了整个浴室。
卡夫卡在这雾气中昏昏欲睡,浴缸旁边用来装消毒剂和白醋的袋子空了,消毒剂和白醋洒在地板上。
卡夫卡睡着了。
五
当老简到达案发地点的时候,尸体已经蒙着白布被放在客厅的地板上了。老简掀起白布的一角,露出了一张还很稚嫩的面孔。
“什么时候发现的?”老简问。
“今早。送报刊的送件员发现报刊很久没有取了,就通知了物业,物业打开门后就发现了在浴室里的尸体。”
“死因?”
“氯气中毒。”
老简听完,走进了发现尸体的浴室。在浴室的地板上,倒着消毒液和白醋的瓶子,超市购物袋贴在地板上,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在水面上,还漂浮这小黄鸭和塑料的青蛙。
“自杀?”老简问。
“由现场看,是的。”
老简看着这间浴室,陷入了沉思。
“这小孩其实也挺可怜的,从小就没了妈,后来爸爸又死于事故,听老师和邻居的反应,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也乖巧懂事。”身旁的刑警碎碎念到。
老简没有回答他,沉默着看着浴室。
“一个人,应该活得很辛苦吧。每天下课以后回到家,迎接他的永远只有沉默和黑暗。难道他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寄留他吗?”
“哎呀,有是有一个姨妈,但是那个姨妈自私又狭隘,怎么可能会收留他呢?”刑警这啧啧道。
老简不再作声,抬头从被警察打开的窗口望出去,白色的飞鸟在黑色的天幕下来回盘旋,像是被困在牢笼中般寻找出路。
“也许在你心里,这世界就是一个牢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