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经历沉淀在记忆深处,在某个时刻,因为某件事情,从心底不顾一切冒出来,让你心绪涌动。
因为停电,我从柜子里摸出一根蜡烛点着,火苗忽闪着从小到大,散发出柔柔的、充满着温情的橘红色光亮,让我一下子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一盏陪伴了我多年的煤油灯。
暗淡的光线晕染在糊满报纸的土墙上,灯光陪伴着我渐渐长高的身影,也照亮了那一段青涩的人生旅程。
那个年代,煤油灯是夜晚必备的照明工具,每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窗户里,就会透出一些淡淡的昏黄,让这个黑漆漆的夜晚有了片片的光亮。
小时候,我家人口比较多,正房两间,小北屋和小东屋各一间都住满了人,而每个房间都要有一盏灯,加上外间做饭的灶台上,案板前,算下来至少要有六七盏才够用。
早些时候,煤油灯只有四盏,外屋用时就从里屋端出来,里屋要用再端回去。有一次我急着要找掉在桌子下的铅笔,而母亲刚好在菜锅里贴饼子,虽着急也没办法,只好耐下心来等待。
看到煤油灯不够用,我动了心思,要自已做一个。做媒油灯其实很简单,找一个用完的墨水瓶,用粗一点的铁钉在瓶盖上钻个洞,再找来一块薄铁皮,卷一个细长的小圆筒,从孔中穿过,然后取点棉絮或烧纸搓成细条从圆筒穿过,墨水瓶里倒上煤油,一个简陋的小煤油灯就算做成了。
煤油灯虽然多了,但也不能想用就用,除了做作业,母亲是不让我们随便点着的。
"好几毛钱一斤的煤油,太贵了,能晚点就晚点,能少点就少点一会吧”,那个时候,每到夜晚,常常听到的,就是母亲的这句话。
因为买不起煤油,很多时候睡觉都要摸黑躺下,只有 来人串门、 我们要写作业、或夜间起来尿尿时才肯把灯点着。
晚饭时,每每都是实在看不清了母亲才会把煤油灯点上,而早饭则天一发亮就赶紧把灯吹灭。
煤油灯虽不少,可总有两盏是没油的,母亲常说忘添了,其实是一种故意,就为了省一点油钱。
不得不用时,母亲会把灯头拧的小小的,只有做作业时才是一种例外,母亲不但要给我们用那盏有罩子的,而且,还会尽量让火苗大一点。
即使这样,我有时还会嫌灯光太暗,偷偷地再拧大一些。
看我不听话,母亲会给我换一盏,这样的煤油灯就象我自制的那盏一样,没有随时可以调整的装置,灯头也总是那样大小。
小时候调皮,油灯下其实完全可以看的清楚,却总想让它再亮些,没有了可以调节的装置,却可以拧开灯盖,把灯芯向上推推,灯头大了,灯光明显亮了不少,屋子里变的明晃晃的。
有时灯头大大,冒出一缕淡淡的黑烟,写完作业后,鼻孔里黑黑的,鼻孔外面好像长了小胡须,经常会和哥哥妹妹互相嘲笑对方。
偶尔写着写着,犯困了或不小心歪了一下头,就听滋滋一声,一股难闻的气味钻入鼻孔,用手朝上一摸,便会掉下一些烧焦了的头发来。
夜晚没事的时候,我们会凑在一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一边补着衣服,一边和我们说笑着,那些古老的故事会让我们陷入思索,瞪大眼睛不言不语,那些好听的笑话又会让我们叽叽喳喳,咯咯地笑个不停,每到这时,母亲则赶紧停下拿针的手,指指奶奶睡觉的屋子,在嘴边轻轻地“嘘”一声,顿时,我们又会变的鸦雀无声。
油灯点的时间长了,灯头上会结出一个小圆球,有时又像花瓣一样,红红的,亮亮的,非常好看,但它会让上面的火苗暗下来,这时候,我们会抢着去把它挑掉,灯花一落,灯光又恢复了明亮。
夜渐深,母亲给我们铺好被褥,催促上炕睡觉,被窝凉凉的,刚一钻进去,腿都不敢伸开,身子绻缩成一团,母亲会掖掖脖子处的被角,摁摁脚那头的被边,再把一条压风被子搭在身上,从头到脚,给我们盖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不一会,被窝里就变的暖和起来,舒服极了。
寂静的夜色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缝补好衣服后,一刻也不肯停歇地又纳起了鞋底。
一束跳动的火苗,映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神情专注,不时把针尖轻轻地在鬓边的浓发里划一划,在嘴角处抿一抿,然后用力穿透鞋底,针头则拖着长长的线绳,随着针尖从这边到那边来来回回,发出阵阵好听的嗤啦声。
母亲一边做活,一边不时望望我们,眉眼满含慈爱。
一觉醒来,常常看见灯依然亮着,母亲依旧在做着她的针线活。
再睡醒时,母亲端着煤油灯,正仔细地看着每一个瓦罐,这是我常看到的一幕,知道母亲又在为一大家人的吃喝寻思、惦对,算计和安排。
夜晚是母亲的,无数次醒来,煤油灯总是在亮着,灯光将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朦胧中,我看到母亲那瘦弱的身影和削瘦的脸庞,小小的心灵总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
冬日的早晨,我常常就在一阵风箱的拉动声中醒来,煤油灯的亮光从隔山墙的墙洞里透过来,我知道母亲又要开始做早饭了。
一家十多口人的饭,虽说简单,但舀水、炒菜、熬粥,还是很麻烦的。母亲从来不肯把姐姐们从睡梦中叫醒,总是一个人来做。
案板上,灶台边,屋里屋外,煤油灯下闪动着她来回忙碌的身影。
母亲是个麻利人,起的又早,每次做完,天也不过刚刚亮,简单梳理一下头发,陆续喊我们穿衣起床,把被褥叠好,整整齐齐放在炕的一头,然后放上桌子,盛好饭菜,等一家老少上桌吃饭。
母亲睡的最晚,起的最早,有时候挺纳闷的,母亲为什么总是那么有精神。有一次,我睡醒了两觉后,母亲还在缝衣服,我劝母亲早点休息:"娘,别缝了,天都快亮了",母亲只是笑笑:"大人不困,还早着哩,你睡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油灯亮着,母亲就不会闲着,做着她永远也做不完的活。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那么一大家人,吃饭穿衣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为了这个家,母亲白天劳作,晚上经常还要挑灯到深夜,爷爷奶奶,父亲和我们兄妹七人的衣服,都是母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在母亲的操持下,一家老小穿的虽有些破旧,但也厚厚实实,暖暖和和。饭食虽不好,却也能吃的饱,不至于挨饿。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煤油灯下,我看到了母亲的辛劳,看到了生活的艰难,也看到了那个时代的无奈。
尽管母亲在倾尽全力关照我们,很多时候,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以想像,单单一大家人的的吃穿,就让父母疲于应付,我们这些孩子的成长,更是很少顾及。
因为这些无可奈何的无暇顾及,也有了一些记忆中的自卑、孤单、和孤独。
小时候愚笨,也因为那个动荡的年代,“学而无用论”大兴其道,不好好学习,偶有的考试成绩大多不及格,却独独对文学文面的书籍感兴趣。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风云初纪》、《苦菜花》、《艳阳天》等很多大部头的书籍都是在寒冷的冬季夜晚,昏黄的煤油灯下看完的。
趴在冰凉的被窝里,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不知疲倦,常常到午夜时分,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才极不情愿的合上书本。
记得一次看的太晚了,不知何时睡着了,煤油灯着了一夜,招至母亲一顿批评。
还有一次,睡前忘了把煤油灯放上窗台,结果睡梦中手臂一挥,把它碰倒,煤油全都洒在了铺炕被子上。
这些文学方面的书籍,陪伴了我从初中到高中无数个煤油灯下的夜晚,也让我在那个贫瘠的日子里,有了精神上的充实和愉悦。
学生时代,许多的憧憬和梦想,就在这灯火跳动中展示着赤橙红绿的色彩,通过读书,让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对文字产生了兴趣,有了喜爱,成为我心中的一种向往。
小小的煤油灯,它的光亮虽弱小,却照亮了我的内心,也照亮了我的希望。
走过山山水水,跨过沟沟坎坎,今天的我们,对于那个时代父母的艰难和不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感受。感恩他们,在那样一个困难的条件下,对我们倾尽全力的关怀和照顾。
也对幼时的我们,因年少无知、顽劣调皮而给父母增添的烦恼和忧愁而心生愧疚。
时光如流水,很多年过去了,煤油灯也跟随着时代的脚步,走进了历史,走进了岁月深处。
但那红红的灯头,那跳动的火苗,那橘红色的灯光,还有光影中母亲的教诲和温情,却从未消失,它将深深地镌刻在记忆深处,永远闪耀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