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声音如此急促悲壮让他觉得是感情过度的结果,做作而不真实。
他随之感到眼前浮出无数的黑点,犹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他向那片越来越不清晰的黑暗冲过去。
“你爸,你爸……出事了……“
他看见周围全是张合的嘴巴,上下扫动的手指,酒店门前的水泥地上,一块白布随意的皱着。流出的一滩血在虚假地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他顿时怅然若失,觉得好像应该遵循常理做些什么事来,但细细思考的时候,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他想动一动,但不知道身体在哪里,只好继续茫然下去。
头脑里哗啦啦地狂轰滥炸着。
”伤心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他看到这些字从那些开合的嘴里蹦出来。
他突然明白了。
我爸死了……他张了张嘴,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用回头看,听到那像猪临死前一样的干嚎声,他就知道,他老婆来了。
爸……爸……他仿佛看到老婆那尖利的声音刺破墙壁的情景。
你爸……唉……机器有问题……一个女人抹着没有眼泪的眼睛,用抱歉而劝解的口气组织着她的语言。
她捂着嘴,像要跑出去呕吐,慌乱地找着谁,终于她悲壮地向经理扑了上去,哀嚎着,还我爸爸!她抓住他剧烈地摇了起来。你这个混蛋!面对她连续的侮辱,经理始终没有申辩,他无助地发现无法求得别人的同情和理解,所以他故作镇静地挣脱了,声音颤抖:我们也不想,这是一起事故!他绞着双手:对不起。
经理不想弄得太难看,让人群看好戏。当务之急是把死人处理掉,酒店仍然要营业,装修还得继续,他很清楚什么事情会发生。那种悬而未决的紧张感已经变成了一种微妙的期待。
你们说吧,要赔多少钱?
她耸起的肩塌了下来,两只抬着的手也一下子松弛了,抹起眼泪来。
就按常规来吧,五十万!经理急于想结束这一切。
爸呀,爸呀,他用五十万买你的命哪!她扑通跪下来,向白布挪去。
他无奈地皱紧了眉头。
八十万,否则把我爸运到你家去……他保持着怅然若失的样子,她都看不出也想不出他老公会说这样一个天文数字。
你们打劫啊!他随之后悔,突然降低了声音,你们……他已经无法从劣势翻身。
你买我爸的命,还讨价还价!她晕头撞向地跌过来……
她的脸色因为还未平静的心情依旧通红,嘴角微微歪斜着,显然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爸,你让儿子和儿媳赚大钱了,爸。她轻声说,瞥了一眼她身旁的丈夫,还是那副出窍样。
少了个人吃饭,白得了八十万,话说你是怎么想到说八十万?确实太多了点吧?她用手肘撞了撞他,不满又不解地盯着他。
他没有说话,把视线向明亮的阳台处挪去,恍惚间,他看见父亲佝偻而又卖力地收衣服的身影,终于泪如泉涌。
你上去把升降机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干净,没看见我们正在忙吗?王二用力地挥了下手臂,他妈的,手气真差!
他一个老人家,这样不好吧。旁边的李四吐了一口烟,妈的,这手气!
怎么不好了?他力气大着呢,前两天还看见他扛着一大袋米回家,没力气也不会出来找事做了啊。王二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
他听了只是苦笑,但年龄的关系,看不出他是苦笑,更何况没有人愿意让目光从自己手中的牌上移开。
他慢悠悠地抓着扶手从楼梯间走上天台,阳光很冷,但很耀眼,投射到金属栏杆上,他闻到了耀眼的冷的气味。
等到他的大脑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垂在空中了,他的右手抓着一根栏杆,他拼命地扭了几下,像临死前打挺挣扎的大鱼。他从对面大楼的窗户上看见自己的脸和房子里准备上学的小孩,寂寞的情绪抑制了恐惧。
小孩子?家里还缺一个小孩子呢,孙子孙女都可以啊。
一个用力甩着手臂东摇西摆捣步的小孩子。我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儿子啊。妻子握拢了他的手。趁你还有力气找个工作吧,闲着也是闲着。儿子看着别处,声音却对着他说。不能吃白食啊。隔壁老王死在事故里赔了五十万哪,五十万啊。媳妇的指甲和嘴唇血红血红的,夸张的嘴巴张着让她的脸有点失真。
他突然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亮了又熄灭了,一阵微风吹散了他的身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前所未有的急速下沉,旋转,消失,与阳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吴邪
2014年3月
苏州
基于真实事件做小小改动。对一些事情一些人虽然觉得愚蠢,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疼。命运扼住了你的喉咙,往死里搞你,而你还是可以挠挠命运的胳肢窝。真诚地希望每一个人,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好,在嘈杂的人声下依然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并坚定地走下去,更希望每一个人的坚持都能被世界温柔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