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豪义的同事早把七里铺的情况反馈到了所长老冯那里。老冯听后虽然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马上就平静下来了,“好事一件!好事一件呐!”
“好事?”队员们不禁面面相觑,心存疑问。“冯所长,双方都打上了,豪义也被民警给带走了,这咋又成了好事啊?你还是赶紧去派出所看看吧。”
“这你们就不懂了呗!创卫其间,有地头蛇钉子户不服从管理,妨碍执法,又打了群众,结果被队员正当防卫给治服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这不就是妥妥的见义勇为么!”
“啊?”队员们一听才恍然大悟,“哦,还得是所长你,不愧是领导,真有你的。”
“好了,你们都继续上岗去吧,这事儿我还得向处里蒋主任、胡书记他们汇报,得想办法向公安部门通报一下,也好让豪义尽快放出来。”
其实这类打架斗殴的事儿派出所也处理得多了,只要没构成刑事案件,他们就有一套很成熟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案经验:先把双方当事人教育一番,而后就是各打二十大板,罚款了事。而这次不同了,那豪义是在执法过程中和商户发生的冲突,况且这也不是一般的商户,是民愤极大的地头蛇钉子户。到底如何处理?派出所也有些为难了。好在城关办事处的蒋主任及时向他们作了情况说明,又让上级进行了协调,派出所最终还是以教育为主,放回了豪义。而那“铁头成”弟兄们可没那么幸运了,因这事儿正撞在创卫的节骨眼上,领导们大为恼火,让公安部门从快从重处理,于是他们弟兄则因妨碍执法而被拘留了。若不是那“铁头成”平日也混了些当地的一些光棍儿,他们四处托关系活动讲情,那他们弟兄可都面临牢狱之灾了。辛亏那“铁头成”思路也清晰,让老婆又花了不少钱,才将这事儿给平了下来。
几天后,在拘留所,来接“铁头成”的老婆对着他就是一顿数落,“人家都说男不跟女斗,民不和官争。你偏不信,整日里又爱充个人物,打打这个骂骂那个,好像天下就你厉害似的?这下戳着马蜂窝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那“铁头成”自然觉得理亏,并不去接她的话茬儿。这事儿弄得的确窝囊,本来是去打人呢,反过来却被人家给打了。结果钱也花了,人也拘留了好几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受了这次教训,那“铁头成”弟兄在七里铺可以说是威风扫地颜面尽失了。
人都说鬼怕恶人,只要是人被打了,那记性是非常强的,以后见了打他的人就会躲着走。这话说得好像一点也不假,自被豪义打了以后,那“铁头成”弟兄可就老实多了。每逢大小检查来临了,也不用队员们再多规劝,他们都中规中矩服从管理,再也不出风头对着干了,当然七里铺也没人再称他们为地头蛇了。
这年底,市里照例开了年度工作总结大会,城关办事处因创卫有功被通报表扬和嘉奖了。那蒋主任高兴得是喜笑颜开,回来就也召开了处里的年度总结会。会上还特意为豪义颁发了见义勇为大奖,颁奖仪式还弄得还相当的隆重。至于被打的朴淼呢,也发奖了,不过给他颁发的是委屈奖,奖励奖金一百元,旨在体现处里对员工的关爱与呵护。
这下弄得那朴淼很是不悦,“我说蒋主任胡书记,你们是不是在腌臜人哩!我就值这一百块么?”说着随手就把那一张大钞给扔会场了,“谁拾到算谁的,拿去喝酒去吧!”说罢,黑着脸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就走。
“朴淼给我站住,你这是干嘛呢?这是会场,领导们还在讲话,咱们正在开会!不是你想走就走的!”那办公室的王主任赶忙拦挡他。
“王……阿王,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就是和稀泥的货色么!你也敢拦我?我一捶砸死你!”那朴淼说着就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幸亏旁边有人拉得及时,要不就真砸王主任头上了。“你,你真是任性啊!我今个儿就不让你走!”王主任说着还要样前凑。
一旁早有人把他给拉了回来,“王主任,你咋和醉鬼一般见识啊!你没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么?”经人这么一说,王主任还真感觉到了,那朴淼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熏人的酒味。“哎,没到中午就又喝晕了,看起来距离去‘那一间’不远了。”王主任无奈地叹口气道。
这些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主任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也拿朴淼没半点办法,谁让自己和他爹关系好呢?蒋主任挥挥手,“都别拦着,让他去吧。哎,遇上这样的职工真是无语了,又气又恨啊,又气又恨呐!整天醉醺醺的就怕他会出点什么事儿。奶奶的,我操的这心,比他亲爹老子还多!哎!”
“嗡!”会场里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豪义呆呆地坐在会场里,感觉自己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同事们笑得是那样的开心,他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相反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难受。这到底是在发奖还是在愚弄人哩?反正自己愚钝,他想不通,也弄不明白,或许领导的脑回路就是特别,非是他这等普通人所能理解和看透的。这可能和自己的出身有关系吧?底层的群众么,也没那么大的眼界,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看问题做事情。当然也可能是祖上给自己遗传的基因不聪明,不能像别人那样飞黄腾达。可惜祖上只传下来了这通无影腿,这通无用的无影腿,让他接连地惹是生非。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也真够窝囊倒霉了。妻子跑了,家也没了,工作也就那样了,人到中年竟然混到了这步田地,怎不叫一个大男人伤心难过啊!想到此,豪义猛地感到胸膛发烫,眼睛一热,“扑嗖嗖”地淌下一行泪来。他越想越情不能自禁,以至于到最后竟不能自已,泪流满面了。“哎,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没本事,看来都是这祖传无影腿闯的大祸!为改过自新,从今以后再也不练这惹祸的腿脚功夫!再不用这祖传无影腿!”他暗自下定决心。
过完年,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又是一年新开端,豪义也相继听到了好几个被同事们散播得满天飞的消息。那个他打过的小鑫高升了,据说他被提拔到政府办任职去了;蒋主任也因创卫有功晋升到市府去了;蒋主任一调走,胡书记就兼任了城关办事处的主任,一肩挑俩职务,可谓是“独掌大权”了。这几个都像是好消息,可这和他豪义好像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队员,一个连家也没有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职员。
忽然有一天,朴淼的姐姐沮丧地来访了。她说是家里出了点变故,豪义居住的这房子得卖出去了,让豪义另找住处。
“姐,这可是朴淼让我住这里的啊,还说权当让我给他看门呢!你不信问问他呗!”豪义说。就是让我走也得朴淼说句话,他心想。
“哎,朴淼走了,他不在了,离开这个世界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兄弟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豪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他又找了一个理发店的女人。那女人很漂亮,也挺会哄人,把我弟整日哄得言听计从。看他俩日子过得也挺好,我们一家人也不便过多阻拦。那女人也不管朴淼,由着他整日喝得烂醉如泥,天天醉生梦死。那日,那女人又去理发店上班去了,只剩朴淼自己在家喝酒。可能喝多了吧,他就从六层的复式楼上跳下去了。呜呜呜……”
豪义听罢,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哎,可怜的朴淼!任性的朴淼啊!你没祖传无影腿,咋也混得如此悲怆!竟然为酒舍了卿家性命,为酒所害?或是为己所害?这样的结局难道不也是被祖传所害?是家庭的纵容?社会的无情?还是……
豪义不敢去想了,哎,反正活生生的一个人是没有了,他仿佛看到了朴淼纵身一跳的潇洒。他轻飘飘地从楼上飞了出来,恰如他的名字一般缥缥缈缈地在天空中飞翔,飞翔,渐渐没了踪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