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出生在1982年腊月,当时大人可能闻到了梅花香,取名梅香。好有诗意的名字,大家背地里却给她起绰号“傻婆”,土话就是智商低下的笨女人。说起梅香,得从她的家庭讲起。
梅香的妈妈个头比较大,长得又丰满,从小没读过书,脑瓜也不大灵光,不会收拾自己,讲话经常不分场合,粗话、脏话一下子喷出来。经人介绍嫁给了我们村矮小的梅香爸。梅香爸因个子小,干不起重活,常受村人嘲笑。好在梅香的爷爷倒是有几分能耐,两个大点的女儿都嫁城里了,沾光也经常进城,见识比一般农村人要多。所以也不知道哪里找的媒人,搭了这门亲事。梅香妈嫁进来后,成了家里的主劳力,男人搭把手,婚后又生了梅香哥和梅香,表面上倒也不比别人家差多少。
因为梅香妈常干男人活,自己也不知道收拾,捡的姑子不要的衣服穿,衣服经常不是赃就是做农活时紧胸或露背。老人们指指点点,妇女们围一起明里暗里挑弄嘲笑,男人们个个眼馋。小时候就听传言,梅香爸不在家时,不是被公公扒灰,就是被单身汉鳏夫给点儿小甜头占便宜。梅香爸只要喝酒了,就揪着梅香妈头发一顿毒打发气……虽然那时候也不大明白大人们说的什么意思,但在我们这群小孩子眼里就是“傻”,暗地里就跟着大人叫梅香妈“大傻婆”!
梅香有了这样的妈,又有重男轻女的爸和爷爷,跟哥哥年纪又只相差一岁多。到了读书的年纪,哥哥上学了,家里穷不让梅香上学,她也对上学没有兴趣。小伙伴瞧不上她,刚好都上学去了,没人会欺负她。在家继承了妈妈的体力活,喂猪打狗看牛,除了干活就是挨骂,哥哥从小欺负他,別的小孩也笑她“小傻婆”,人家的哥哥保护妹妹,梅香的哥瞧不上她,还生怕别人知道她是傻婆的哥哥,丑了他似的,去哪都不带她。就连别人欺负妹妹,他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帮忙的。
可能从小被辱骂、欺负,梅香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刺猬,只要有人叫她绰号,她也会眼露凶相,骂人家,甚至骂人家三代,打架打不赢,就乱抓乱咬,头发一散,真像个小疯子了。外人看来,梅香长得本就普通,不会打扮,经常蓬头垢面,不识字就算了,还又凶又蛮横,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傻婆”,笑她长大难得嫁出去了!
我眼里的梅香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有点傻,但她也有她的长处。她虽没上过学,做事却是一把好手,力气大体力活难不到她;没事时跟着妇女们学织毛衣,做鞋子,针线活也不错。那时我读书放学了,也要帮家里扯猪草、放牛,因为住的近,总会碰到,有时候也会一起。读小学时我是学校的三好学生,成绩也好,是那种邻居眼中的好孩子。虽然除了学习,并没有更多过人之处。但当时我也打心底也是瞧不上她的,院子里小伙伴多平时也不缺玩伴,与她一起玩也觉得丢人。随着慢慢了解,又打心底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应该比别人更要明事理一些,可能是在她前更突显了自己的优越感,所以就没那么抵触和她玩了,一般情况下她找我玩我也会去。
那时村里的一些闲人很喜欢给小孩起绰号,什么“神经婆”“尖猴子”“胖冬瓜”等,我因为从小瘦小,邻居聋老头就叫我“瘦虾公”,我非常不喜欢别人给我起绰号,长辈叫绰号我都不理的。所以我想梅香也是不喜欢别人叫她“傻婆”的,否则也不会对比她小的孩子叫她“傻婆”时乱骂一通的!我习惯叫她梅香,别人嘲笑她时,我偶尔也会劝住。可能是我对她的态度与众不同,她感觉到了我的友好,渐渐我们越走越近。
放暑假时,我逃不掉要帮家里放牛,我总喜欢去山上放牛。去山上放牛虽然远,却极自由,不像在田边放牛,人跟牛寸步不离,一跟一米多长的牛绳,一头系牛鼻子,一头攥手里,离牛近,又臭又有蚊子咬。在山上放牛,附近村里的牛聚一起,牛有熟悉的吃草路径,天黑时一齐去赶就行,我们放牛娃不用总盯着。但我一个人不敢去,山上放的是野牛,就是不牵牛鼻子的,绳子取了,万一牛不听话,或被公牛追赶受惊吓,就难顺利赶回家了。我们村黄牛少,所以伴也不多,但只要梅香去放牛,我们就一起去山上,遇到牛不听话时,也有个帮手。平时牛往山上一赶,放牛娃聚一起玩游戏,打扑克,偶尔也偷山脚下林场的桔子,瓜果;人少时我带本故事会,她带上毛线、勾子;我教她识一些常用字,她教我织围巾、手套、帮我赶牛,少年时的友谊就留在了记忆里。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了,一月难得回去几次,渐渐看不到她的身影。“梅香亲戚介绍她去大城市里帮人带娃去了,包吃包住,还可以领工资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自己都没长大,给人家做保姆去了……”老妈一边嫌弃一边又很羡慕的说。老妈虽然明白知识的重要,但看到跟我一般大小的她都能赚钱了,而眼下我还在读书花钱,经常从学校回来要少则几元,多则几十元零用钱。晓得家里穷,我常精打细算也不敢多问家里要,嘴馋时,走十几里路省下一元路费才敢买零食吃。那时候纪济不好,城里事少,农村更难有副业收入,30元是一天小工的工资,猪肉都只有5元左右一斤。所以我住校零用钱也算家里一笔不小的开支,有时候父母手头紧,还得找邻居借。所以老妈一下丧失了“理智”,羡慕也情有可原。我听完很震惊,这碗饭估计也不会好吃吧?倒是羡慕她可以去大城市,还可以自己赚钱花!
那时候的我,因为闲时帮着父母做农活,尝过做农民的辛苦。冬日冰霜地里扯猪草,夏日田梗边牵牛吃草,即便蚊子跟着盯咬也不敢放手,怕牛发疯乱跑毁人庄稼;尤其暑期烈日当头的双抢,汗流夹背,水田里腿上蚂蝗撕扯血肉模糊……所以拼命学习只想逃离农村、跃出农门,庆幸爸妈一直也很支持,日子虽苦,总有盼头!
那时虽羡慕她有亲戚关系可以到大城市生活,但还是觉得先把书读好,将来出去靠自己才是硬本事。再次看到她时,是在那年的春节前几天。坐车经过我家门口,我刚好端着碗吃晚饭,一个穿戴整齐、肤色白皙貌似城里的丫头伸出头到窗外冲我喊去她家玩。车放慢了速度,仔细打量才认出是梅香,我大声回应了好。她那样的家庭,换作以前我肯定是不会去的。但强大的好奇心与离别重逢,让我高兴得一放下碗筷赶紧跑去她家了。(未完待续)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