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顾家豪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初见到阿鲁巴的时候,他正裸着身子唱歌,洗澡用的喷头不断将水射在他身上。浴缸摆在门口。
我之所以会去找他,是因为我听说了这么一个人,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与众不同,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奇葩,包括他的名字,阿鲁巴,怎样的一个人,才会允许自己的名字叫阿鲁巴。
我很好奇。
这些年,我写了很多短篇文章,投了几十家杂志,无一刊登,年轻的时候自费出版过一次书,那算是一次冲动消费。
我心里总是秉承着一些理念,比如“李安在家宅了六年”“某名作家成名前投稿了二十几家出版社也没有被看中”“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这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抢,你只需在角落里想”。
可这么多年,我终于麻木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韩寒,哪怕你长得比他们帅,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指我长得很帅,我指得是某些自认为长得帅就能成为下一个的那些杂种。当然如果长得不帅,你也没法成为冯小刚那样的,你也没法能像冯小刚一样畅快地在这个世上破口大骂。至于为什么?不知道,我一向不懂什么哲理和真理。
在享受了各种冷嘲热讽和家人对于我追求理想的不信任后,我打算放弃成为一个作者,在吃完最后一碗兰州拉面然后自杀时,算命先生即时救下了我,他对我说:去找阿鲁巴,他有故事。
阿鲁巴的家是一只大型的移动厕所,偷来的,坐落在一个别墅区,有自己的草地和地皮还有别墅,但阿鲁巴并不住在自己的别墅里,却在别墅前立了一个破烂厕所。据说是因为阿鲁巴的父母很有钱,有钱当然就任性了。
“请进。”阿鲁巴邀请我进入了他的家,其实阿鲁巴长得很清秀,三十出头的样子,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抠脚大叔的样貌。
他的家——也就是移动厕所,比普遍的要高许多,虽然改造过但门上的公共厕所标志似乎忘了摘下来,里面很杂乱,各种小东西堆积成山,没有桌子没有床,就像阿鲁巴这个人一样,有些邋遢。
“你平常睡哪?”我问出了自见到他后所说的第四句话。
第一句是“你是阿鲁巴?”,第二句是“你下面挺大。”,第三句是“我想看看你的家。”
阿鲁巴一只手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另一只手指向杂物堆的顶端说道:“睡上面。”
说完,他从杂物堆里搬出一只坐式马桶说道:“请坐。”
我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我一向不喜欢这些太脏的东西,但我还是忍着坐了上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在马桶上和人面对面聊天。
阿鲁巴爬上了杂物堆顶,背靠在铁质的墙上,从身下的杂物堆里摸出一条内裤,一边穿上一边说道:“用马桶当椅子其实很方便,因为我这里比较落魄,空间也小,马桶既可以坐,翻开盖子又可以拉,一桶二用,很不错,虽然我这没有接下水道,但可以拿去当我外面菜地的肥料。”
我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你明明有别墅,却要住在这个厕所里?”
阿鲁巴用他那略低沉的嗓音说道:“你是一个作家。”
“一个落魄的写作者而已,没有任何刊登的经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曾经也是,我之所以住在这个厕所里,是因为我那两个有钱的爸妈,他们说要住别墅就要交房租给他们,你看,我一事无成,当然交不起。”阿鲁巴略有笑意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说:“于是你就买了这个厕所?”
“不是买的,是我趁晚上时偷的,我觉得挺不错,这个移动厕所原来是两包间连体式的,我觉得可以拿来改造更大一些,就偷来了。”
“为什么?”我似乎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阿鲁巴笑了笑:“你知道周围人为什么叫我坏蛋?”
我摇了摇头。
“因为我一事无成,却又是个好人。在这个世上,除了偷拐抢骗四种坏人外,还有两种人也被称作坏人,一种是一事无成的人,一种是真正的好人。”
我点了点头道:“那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坏蛋了,你偷了一个厕所。”
阿鲁巴摇了摇手指说道:“以前并不是,有一种人无论如何都会是好人,那就是家里有钱的人。在这个世上,只要你有钱,你就是个好人。”
“你很有意思。”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很赞同,“你曾经也写过文章?”
“是的,我写了本低俗的小说,自费出版了两千本,没有宣传,也没有名气,写得很浮躁,销量惨不忍睹。”
“哈哈,我也出过,这个世上的杂种都是怎么了?到处都有人想成为作家。你写了怎么样的小说?”
“低俗,骂世,结构很混乱,涉黄还被删除了很多。你说得对,我们都是神经病。”
我笑道:“但至少你骂了世。”
“是的,我知足了。”阿鲁巴很平静,他向我问道,“那你写了什么小说?”
“呃...我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我写得很高雅,很高尚,虽然也因为涉黄被删除了许多,也被删了些低俗的情节,你知道的,那些人,那些审查。”
“是的,我知道。”
“但我真的不认为那是低俗的。”
“是的,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很相像。”
“有一点,的确有一点。”
沉默,良久。
我说道:“我从一个算命老头那了解到你,他说你有故事。”
“算命老头?那是什么?”
“他说他认识你。”
“不,我想他是个骗子。这个世上人人都是骗子,而且最喜欢骗自己。”
“而你是个偷子。”
“哈哈,你不能只揪着我偷厕所这件事情不放,我做人一直是秉着正直的原则的,只不过我实在需要个家。”阿鲁巴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故事,如果你是为了取材而来的,我能给你的只有我一直所念叨的各种人生大道理,但是我并不能过好这一生。”
“你看后会无期。”
“对,因为我给我自己的答案就是平凡。”
“你不平凡,人们说你是奇葩。”
阿鲁巴从杂物堆上跳了下来,又从里面摸出一把铲子,对我说道:“走,我们去种点菜。”
“种什么菜?”我一边问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两只手套。
“确切地说,不是菜,是西瓜和苹果,我喜欢吃苹果炒西瓜。”
我已习惯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淡定,但仍然问道:“你介意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吗?”
“介意,因为你太现实,而且是个洁癖。”
我和阿鲁巴一起走了出去,今天的阳光很健康,舒适,没有雾霾。
阿鲁巴卷起裤腿,铲起了土,我看着阿鲁巴那布满伤痕的两条老腿问道:“我觉得你还是有故事的,你看,这么多伤疤。”
“让你失望了,这些是蚊子块。”阿鲁巴一边铲一边说道。
我坐在一旁,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会一事无成,你家不是很有钱么?”
“家里有钱的败家子也不少,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好人一般都容易被这个社会淘汰。”
“但你却叫坏蛋阿鲁巴。”
“是的,我得罪了很多人,接着自暴自弃地开始捣乱,这一带的人都很讨厌我,他们的草坪,他们那些被我拆穿的肮脏行径,我并不仇富,更不会瞧不起穷人,我自己也是个穷人,但我有原则,人再怎么一事无成,原则得有,人品得有。”
“也许哪一天你变成了好MAN阿鲁巴的时候,你就是个坏人了?”
“是的,我们这个社会,好坏早已失去定义,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披着一些外衣。”
“因为冷。”
“是的,咱们这个星球越来越暖,人心却越来越冷,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天气越来越晴朗,你的内心却依然下着雨,你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实际上却在越来越讨厌她,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如此,没有正反之分,他们总是一体的......帮我拿一下放在那里的西瓜和苹果。”
我转头看过去,在门的旁边有三只西瓜和八只苹果:“搬过来?”
“对的。”
说到这里,一辆帅气的银色跑车从前方的道路上划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从窗口露出的中指和那一声“傻逼阿鲁巴”,我不禁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阿鲁巴擦了擦汗,脸上沾了些泥,嘿嘿笑道:“没什么,就是把他家草坪烧了。我跟你讲,草坪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其实比别墅还要重要,就像有一些自诩高雅之人,不管他的袜子有多臭,他的皮鞋一定是又亮又香的,我虽厌恶争执,但碰到这种硬把狐臭当体香的人,我只好去烧他家草坪了,谁让我是个闲着没事干的坏蛋。”
“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阿鲁巴?”我问出了我从见到他起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因为这里的这些杂种,早上醒来经常会以阿鲁巴的姿势被绑在树上,你知道是谁干得,他们也知道,但他们总是拿不出证据。”
“他们总会有人愤怒地来削你吧。”
“是的,他们和我对打,但都被我击退了,我太强了,其实我并没有强到离谱,只是因为我拼命,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我拼命。”
“那我可真羡慕你,很少有人能什么都不在乎。”我点点头说道。
阿鲁巴笑道:“谢谢。”
“为什么你要这样种西瓜,你这不是种水果吧,你这是埋水果。”我还是不能淡定了,因为阿鲁巴竟然把整个西瓜埋进了土里面,难道种西瓜不应该是种西瓜子?
“你没有种过,你怎么就知道种不出来呢,所以说你太现实。”阿鲁巴的神情依旧很平静,然后他放下了铲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不断地念叨:“你太现实,你太现实......”
他大概念叨了好几遍,这令我感觉很怪异,我想他是想催眠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太突然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真的不理解,不过我的确有些困了。
时间似乎才过了几秒,沉默应该也很短暂,但我却突然地感到一阵昏厥,紧接着天空开始变红,橙色的雪纷落,本来纯净的空气现在已是一片迷雾,迷雾越来越繁盛,直到充填了整个世界。
“我的故事讲完了,却又没讲什么故事,最后再说一句,我之所以一事无成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已经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行为如此怪异,脱离现实,也许你有些不解?没关系,我给你答案。”
我感到身周越来越安静,肉体已无知觉,眼睛早已不知去向,我努力地支撑着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想听听那个答案。
“其实你知道的,因为你就是坏蛋阿鲁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