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同一位陌生的货拉拉司机闲谈，他很健谈，与我聊到家乡，又从家乡聊到了父母，当我谈起父母可能将会离婚时，他带着肯定的语气问我，你肯定还是不想父母离婚的吧？
不会啊，我说，离了也挺好的。
我说，因为他们都没有感情了，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呢，分开对大家都好。
年前，妈妈回家了，那时候我还没有放假。我时常担忧家庭出现矛盾，尽管家里可能只有我奶奶和妈妈两个人在家，但我还是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跟我妈吵起来，如果她要说什么，就让她说，不要理会她。
因为妈妈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在许多事情上，她只认自己的道理，如果有人反驳她她就会不开心。
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还是吵了起来。那天，离除夕还有两天，我突然决定提前两天回家，我第一个给爸爸打了电话，无人接听，我又给奶奶打了电话，也无人接听，于是，我给妈妈打电话，她接了，但电话里半天也没有传来声音，我这才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大对劲，问她怎么了。然后她哭了。
她说，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在这里待不下去。
我温和地问她，那你想去哪里呢，去外婆家？
她摇了摇头。
我安慰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我听到奶奶在对面说着什么，妈妈又反驳她，证明着自己的一套理念。
我说，不要吵了，都少说点话，总是拿着同样的东西出来吵，有什么意思？
挂完电话后，妈妈给我发消息，说我爸爸的不是，说他赚不到钱，说我奶奶让她带着东西走。而后，又说，她想和我爸爸离婚了，问我有什么意见吗？
我有什么意见？我觉得这婚早就该离了，频繁的争吵和不满太让人无可奈何。
我说：离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曾经期盼过的结局，真正听到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好难受，看着眼前因为很想吃而点的面条我却没有一点儿胃口，反而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但我不知道是哪个原因让我想哭。
其实后来和奶奶通电话的时候，她向我解释，她让我妈妈带着东西走是因为我妈说家里的年货都是她买的，我爸没出一点钱，于是奶奶一气之下就说那你把东西都带走吧。
我和奶奶开玩笑地说，谁让你说这种话，东西买都买了你还让人带走，换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啵，都说了让你不要理她，不要跟她吵，你还要吵。
奶奶说，我没理她呀，是她一直说，总是说，我就搭了一两句舌。
后来，我一直很揪心，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我从小是爷爷奶奶和爸爸带大的，妈妈不在身边，一年可能回来一到两次，所以我对妈妈没有什么感情，但我很爱我的爸爸，正是这样，我更无法判断到底他们的问题出在了哪儿，无法分辨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或者说，谁更对一点，我多么希望真理是存在的，但事实是很多人说两个人分开一定是两个人都存在问题。
我妈妈可能在大城市工作生活久了，渐渐开始看不上我爸，觉得他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嫌弃他赚不到钱，她曾对我说女人就应该靠男人，我不知道她的观点从哪里听来的，我只是觉得很神经。
不可否认的是，我爸是个脾气很好的好人，幽默、善良，每个人都喜欢他。
但事实是我爸确实赚不到什么钱，更满足不了我妈，事实是我家还欠了不少钱。事实还是我爸身体也不太好，是我爸也在努力地挣钱。
或许我不大喜欢她的原因是我很爱我爸，而她已经很久不给我爸好脸色了。
事实上，我对我的妈妈没有什么感情，我一直不明所以，但我就是在许多时刻都毫无波澜。
由于妈妈常年在外，我对她的记忆比较零散，冬天围在桌子旁她绣花我烤火、除夕前家里边用音响放着音乐边迎着太阳搞大扫除、有一年冬天我们三个人睡在客厅第二天早晨醒来窗外白雪皑皑、小学毕业我和姨一起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玩儿，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大约就是这些。
长大一些后，每年妈妈回家我不会很开心，反而是有点陌生地说出“妈妈”，对比起来，妈妈就显得很开心了。她总是会带很多或奇特或贵重的东西回来，例如开心果、龙眼（开心果对我们家来说是挺贵的东西），水果一买就是特别多，可能是一整箱吃也吃不完的橘子，可能是一大袋坚果。其实我想说不用买那么多，如果她可以不去外地的话更好。
当然，我很爱吃，也很爱钱。
因此，在我还没有独立赚钱的能力时，大多数时候，钱是我唯一想找她的原因，至于其他时候，可能是我有问题想了解，也可能是我需要她帮我做什么，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很有可能是我感觉到有所不妥，我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她我会很难过。像很多人说的：她毕竟是你妈妈。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和同情她，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我不想收到她发来的问候更不想回复，我反感她对我的夸赞，反感她讨好我的模样，反感她对我亲昵的称呼，反感她说我爸的不是。为什么我小时候她一点不管我，现在却要来表达母爱？我一点儿不需要。
我没有说气话，是我确确实实不需要了。如果强加给我的话，我只会非常反感。
我曾希望妈妈把对我的爱给爸爸，和他好好相爱相处，我希望“父母是真爱，而我是意外”，她可能以为她对我加倍好我就会接纳她，其实不是，她只需要对她的丈夫好。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货拉拉司机告诉我，迫于生计，他和他的爱人在外地工作，他们有一个女儿，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每当他们回家，女儿都不太想认他们，她说对她而言爸爸妈妈就只是一个名词。女儿长大以后，没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主动给他们打电话。我听了频频点头，表示理解，但我也听出来了司机的无奈与悲痛，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好像无论站在谁的角度都能够理解他们的做法。
但理解归理解，我还是无法改变我对待我妈的情感。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妈妈再不好，她一定也有优点，爸爸再好，他也有做得不好地方。正如许多人所说，两个人的分开两个人都有原因。
妈妈觉得外地的工作更稳定，工资更高，所以常年在外地，这其实不是错误。此刻我也在外地工作，我是理解的。
有的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因为我的滤镜，我无法真正站在中立的角度。因为我很爱我爸，我无法不为他考虑更多，因为我妈是我妈，是给了我珍贵生命的那个人，我也无法不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感到可怜。
回家那晚，妈妈来车站接我。
幻想了很多次她来接我的场景，她和我抱怨我爸的不是，而我不能不为我爸辩解一句，从而导致气氛变得不快。好在她全程都未提起。
年前很久妈妈就和我提到外婆家的亲戚们春节都会下来玩，我想，经过这件事，他们可能不会来了吧。
不过他们还是下来了。
由于人数太多，外婆和四个姨的家庭都来了，一共十七人，听妈妈说外婆爱吃巧克力，我送给了外婆一盒巧克力，我们陪他们打了麻将，晚上我爸给他们在镇上订了旅馆，带他们去泡了温泉，也算是很不错地招待了他们。第二天上午他们回家了。
走之前，外婆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一起上去玩儿，还有几个小孩子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不停地问我和我爸，明天上不上去玩，到了第二天，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在邀请我们一起上去，甚至还开玩笑说外婆家的二楼特意为我们准备了房间，如果我们不去就让我们报销。
唯独我妈没有说任何话。
后来我爸说其实他也打算去的，只是我妈没有过一句让我们上去的表示，就不去了。我爸当时可能还不知道离婚的事，但是那几个姨是知道的，他们可能也不希望我爸妈分开，因为他们都觉得我爸人不错。
他们走的前一个晚上，我和一个妹妹畅聊了许久。最初是她突然问我，姨和姨父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接着她和我讲了许多我从未了解过的事，关于我的妈妈。
其实明眼人可能都能看出来（我不是明眼人），例如货拉拉司机，我还没说他就猜对了，一个有家庭的，十多二十年一直在外打工的，很少回家的人，能是什么原因？
我小时候对我妈说过，希望她回到家乡工作，她说这边挣不到钱，我一直相信是这个原因，挣不到钱，或者，其他地方的工作更好找。
唯独没有想过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二十多岁了，我都从未疑心过。
他们走后，妹妹和我发消息说，让我保密，因为那些姨可能不想我们知道，免得我妈妈知道他们说出去了对他们生气。
我妈妈过于强势，他们也不好劝。
我很感谢这个妹妹。我和她说，我觉得一个人在做选择之前有必要让他知道事实/真相，虽然我爸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了，也行。
因为后来听我奶奶说，有一天晚上爸爸和奶奶说只能怪他自己运气差，赚不到钱。只是他从未和我提起过这些。
妹妹说，她也觉得，至少不应该最后真正分开的时候我爸会觉得是他给不了我妈妈想要的。
我不能否认，这段关系里我的爸爸肯定有做得不好或不够好的地方，我也必须承认有时候我对爸爸的心疼程度超过了我自己。
但是，我无法左右，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爱或不爱，争吵与否，都是他们自己的课题。有记忆的这几年，我总是担当调和气氛和化解矛盾的那个人，但是无论我再如何阻止不快发生，埋藏在深处的种子也早已生根发芽。
我总是和奶奶说着不要跟妈妈吵，然而，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担心而不发生。现在想来，并非奶奶做到了不搭话矛盾就会消失，那一天的争吵或许只是个导火索，并非坏事，而是应该发生的事情终于能发生了。当我再次想起妈妈的神情和她说那些话的语气时，竟然猜不出来是发自内心还是另有目的。
或许爸爸早已有所察觉，又或许他知道的并不多。
我想过未来，爸爸会怎么样，妈妈会怎么样，也想过其实他们有自己的人生，不快乐或是快乐，都是他们该经历、已经经历、一定还会再经历的，诚如我也有开心与痛苦的时刻。
另：没有我的爱的妈妈会怎么样？我觉得她过得挺潇洒的啊，为什么会那样需要我的爱呢。可惜我不是圣人，我不可能共情每个人，更不会因为同情而不再成为我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和命运，妈妈也不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