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很紧急的事,他们已经来了。
你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有任何异常,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他们隐遁在大股的人潮中,和周围的人擦着肩膀;他们的眼神安逸坦然,但时不时又露出凶光;他们打量身边的每一个人,用极其小心谨慎的方式;他们手摆动的幅度很大,夹脚拖鞋不停地响;他们脸上的油光反射着城市夜晚的霓虹,脖子里的金链子从各个角度晃着路人的双眼。
而最重要的一点特征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把短袖汗衫撩到胸口,露出一整片的肚子,一起一伏,呼吸顺畅。
他们的身影遍布我们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人行道、公园里、河边、草地上、烧烤摊、地安门、人民广场、公交站台、杂货店、交警面前、或者另一个露着肚子的人身旁。
那天以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入侵。他们从遥远的空间来到地球,成批成批地散布在夏天的夜晚,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暗中记录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是宇宙殖民的先头部队,带着虚心学习的任务,起着侦察打探的作用,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入侵计划何时将会实施,因为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没有告诉我。
那天的温度之高,难以形容,我穿过桥洞,身边的另一个桥洞里钻出来了一个这样的人。他摇着扇子,装作没有看见我,从我身边慢悠悠地过去,一边拖着步子,一边用手拍打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肚子。
「啪」
「啪」
「啪」
有规律,且极富耐心。
另一个同样的人出现了,露着肚子,走了过来,两人照了个面,一句话也没有,但是另一个人也开始拍起了自己的肚子。
「啪」
「啪」
「啪」
节奏如出一辙,气氛相当惊悚。
我意识到这是一次交流,通过了一些我不能明察的方式。
我开始慌张,走到一个人多一些的地方,却猛然发现,他们的渗透已经完成了。他们人数众多,坐着,站着,靠着,喝着,在衣着普通的人群中,光着的肚子闪烁着同一种族的光辉,仅用来区分敌我,互相辨认。
我感觉到被某种气氛包裹了起来,我无措地看着每一个他们,紧张代替了炎热,一种冰凉侵蚀了我的大脑。
形势从未如此严峻,弄堂口的肚子并不是我们熟悉的老张和老李,烟杂店门前的肚子也不再是老王,牵着小男孩的大爷已经不是老胡,在远处挺着肚子朝楼上大喊的男子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我。
一个肚子从我身边经过,对他身边的女人说「看」。
一个肚子皱了眉头,说「啧」。
一个肚子打了个饱嗝,发出了「嗝……」的声音。
一个肚子骑着电瓶车,闯红灯的时候按了喇叭,「嘀」。
一个肚子跑着步,从我身边经过,吐了一个「㕤」字。
最后一个肚子带着的小孩想撒尿,他对他喊着「忍」。
「看这个地球人。」
把他们的每个字连在一起,我念出了一段世界末日的旋律。
就在这个当口上,斑马线对面的男人,光着肚子,一不留神手机掉在地上,他大喊了一声「我草!」
这是一句「Watch out!」
我还没定神,一辆车擦着我的鼻尖掠过,对面的神秘男子救了我一命,车开过,他在马路另一边,早就在凝视着我,他显然察觉到我了解了这件事,已经藏不住了。大概是想留个对手,像一只猫会留着惊恐的老鼠,他脸上浮现着一种自信,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以及我身后濒危的星球。
我已经暴露了,接下来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