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看望老师
大年初一,街上到处是穿着新衣服,新鞋子的开心的小孩子们,他们爷爷奶奶家,叔叔大爷家的磕头作揖:“爷爷奶奶,红包拿来。”“大爷大妈,来年发财!”“叔叔婶婶,财源滚滚。”虽然红包很小,不像大城市的孩子们赚得盆满钵满,但他们的开心他们受到的众人的爱惜之情,是金钱难以买到的。
爸爸把爷爷奶奶都接到我们家里,吃一年里最丰盛的饭菜,爷爷奶奶端坐在大炕中央的窗户下(土话叫“大正面”,这是最受尊敬的人的座位),手里端着酒杯,望着满桌子的鸡羊牛肉,还有热气腾腾的水饺,又开始了老生常谈:“还是感谢共产党的领导好,感谢大中国的和平时代,才有这人人家里的和谐和好生活!”他们颤颤巍巍的把酒一饮而尽,眼里泪花盈盈。如果是往年,接下来就开始以“我们那时候……”开头,“忆苦思甜”了,后来几年中,被叔叔姑姑们家的孩子制止的不再说了,说了也是重复。
如今,也变得学会展望美好的未来了,他们表态要好好珍惜这好日子,爷爷还豪迈的说:“我要活他个二百岁!”奶奶缺了两颗门牙,露着豁牙牙笑着说:“你成精呀,全村老人都没了,你和谁说话去。”我们都笑个不停。
二老岁数不小了,虽不能像城市里的老人们跳广场舞等等,可他们每天能坚持早起早睡,一整天在自家的小院里春种秋收,养鸡养兔,饮食清淡有规律,活的也很开心。
初二,老两口又去了叔叔家,照样的大酒大肉,满嘴流油,初三,我的两个姑姑领着孩子们,提着大包小包来给他们拜大年。奶奶感慨的说:“哎呀,吃不行了,吃不行了,的要连着喝三天棒子面糊糊了。”可是,摆上桌的又是红烧肉,八宝丸子,大鱼头。
酒足饭饱筷子还在手时,姑姑们居然询问起我有没有对象来。
从这个春节开始,不仅结束了我的领压岁钱岁月,而且还划分在了开始谈婚论嫁的成年人堆里。我不禁感叹:岁月如流水,光阴不等人啊!
当年大姑十九岁未嫁,村子里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说什么“就凭人才好,念了个高中毕业,就眼高于顶,挑个没完了。”爷爷奶奶也发愁,可大姑却说:“不用愁,姻缘没到呢。姻缘到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果然,同年,她的高中同学韩学兵,也就是我的大姑父,督促他们的另外一名女同学穿针引线,促成了婚事。
大姑本来是追求有共同语言的夫君呢,结果由于大姑父是镇子上的人,村里人就说:“原来是想嫁到大地方呢。”至此,拉开了村里的姑娘,只要有点姿色的,有点条件的都要嫁到镇子上去的序幕。
大姑说,她们镇子上有一户好人家,父亲是养鸡专业户,年收入两三万元,儿子大学刚毕业,在县城里上班,估计很快家里就给在县城买楼房呀。咱们朵儿找上,日子绝对错不了。
二姑说,我的邻居,儿子更是优秀,在北京念大学,人家父母还准备给儿子在北京谋划工作呢。朵儿有意思的话,我回去给留心一下。
二姑是最后一批老中专毕业生,学的是会计专业,她和二姑父自由恋爱,都在另一个镇子上的税务所上班,父亲一辈里,唯有她是双职工家庭,对爷爷奶奶在经济上贡献最大。去年给了奶奶补牙的钱,结果今年看到奶奶还是豁牙牙,于是一进门就说:“我今年一定抽出时间,亲自帮您把牙补上了,否则,我都自己笑话自己呢!”
奶奶还是心疼的说:“缺颗牙又不疼不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留着钱干点有用的重要的事多好。”
不知怎么搞得,我一听到找对象就反感,我总觉得我还小着呢,我还没有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天呢。
我的计划是,大学毕业后,上班挣钱,假期里什么也不想,拿着钱,带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到天安门到皇城根旅游一圈。可这是我的理想,至少四年后才能实现,现在离那一条还很遥远,所以不便说出来,只能藏在内心里。
轰轰烈烈的补课结束了,我一身轻松,县城里每年都要举行元宵节扭秧歌比赛,王萌萌邀请我到县城里,去她家,一起到我们高中班主任刘永利家里看望看望,顺便看扭秧歌比赛,爸爸同意了。
我和王萌萌一人带了一盒中秋月饼去到老师家里,一进门,我俩惊呆了。只见以往健壮爽朗的刘老师,如今满头白发,扣搂着腰,伸出的手瘦骨嶙峋,目光还有点混浊,见到我们,还抹着眼泪鼻涕的……
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年前几天,腊月二十一,刘老师唯一的爱子啸龙,今年才八岁,和几个小孩子,在教师家属院外的冰面上玩滑冰时,冰裂了,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淹死了。
天大的悲哀呀!我们听到一下子心口堵得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新年回来,他还是那么的健谈又幽默。
刘老师是正牌师范大学的毕业生,那年头老师还没人看得起,他的大多数同学都转行了,尤其是男性,只有他坚持在教育战线上,当然,娶媳妇就没条件了,人都三十多岁了,才娶了一个离县城特别远的农村姑娘,人倒是勤劳,善良,但是好久不能怀孕。
看西医,看中医,偏方正方,折腾来折腾去,眼看刘老师近四十岁了,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刘老师也泄气了,认命了。
可是,皮皮塔塔的过了三年,老婆居然怀孕了,他高兴的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而且十月怀胎,竟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这下,刘老师更是乐坏了,找起名字的大师,郑重其事的起名“啸龙”,那可是真正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刘老师除了上课,就是回家看孩子,给孩子当马骑,把孩子顶头上,那是再频繁不过的事了,本来他比老婆大好几岁,有了儿子,他乐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渐渐的二人看不出年龄差距了。
记得我们上高一时,有一天下午上作文课,刘老师被三四岁的孩子缠得脱不开身,他只好把孩子抱在了教室,放在讲台下,没想到那孩子两眼瞪的溜圆,登时不哭闹了。我们也就是那时第一次见到啸龙,是一个颜值特别高的可爱男孩,下课后,我们还轮流抱他,逗他,他居然不认生,还爱表现,又喜欢说话又喜欢笑,还会背唐诗。所以不惧人多,看他认真听课的劲,感觉将来也是爱学习的。不是刘老师老来得子看好他,而是的确人见人爱。
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刚七八岁,就没了,怎能令人接受?
刘老师就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是平房,家属院外刚开发了一幢高楼,就在高楼和家属院院墙之间挖了一个沟,夏天聚集了大量的雨水,冬天结成了冰,小孩子们就在冰面上玩滑冰,他们手里拿着铁棍,像滑雪一样的玩。刘老师知道那水有多深,无论夏天还是冬天,他都看得紧,有危险隐患的事从来不让啸龙接近,所以啸龙从来没出去玩过滑冰,就在那一天,腊月二十一,刘老师家来了客人,两口子没注意,就发生了天大的灾祸。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搜肠刮肚的安慰了一阵刘老师。临走时,没想到刘老师反过来安慰我:“郝朵儿,可不能胡思乱想了啊,安心把书念好,让你爸爸妈妈也放心。”一下子,把我新年想退学想复读想重新高考的事抖出来了。王萌萌惊奇地:“啊?还有这回事?”
我顿时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