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
热气呼哧呼哧地扑向大地,一阵一阵,看得人头皮发汗。蝉慢慢悠悠地趴在老树中央,晃动着那盘枝错节的双翅,用笨拙的、圆溜溜的双眼瞪着天空。几幢楼房绷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竖在稀稀疏疏的草木间,而草木的幽香正追随着尘土的气息,奔跑、翻滚,向两边散去。楼房的一边仍是楼房,一格一格,建筑的棱角已经遮蔽一切;另一边是缓缓流淌的河流,水中波光潋滟,大河包裹着树的阴影,轻轻拍打着岸边的船只,而树影正是船只斑驳的身体上清凉的衣裳。
简移步到客厅,向窗外探望,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她朝天空看了一眼,转身走到玄关,打开一个柜子门,从里面找出一个白色的包装袋。包装袋里是一件透明的雨衣,简穿上她,仔细地扣上每一粒扣子,准备出门去。
她没有固定的工作,做着一份临时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简到车库趟出车,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她观察四周的路况。
马路上,一切都安静地呆在原地,它们垂头丧气,如同不想离家的孩子。迎面扑来的热浪一不小心撞倒在简的脸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迹,又擦着边跑开。简眯起眼,车里的电还剩八十格,应该足够了吧?她攥紧了车把手,破开一层一层、薄而无形的空气向前驶去。
车辆很少,沿着马路牙子,小摊贩吆喝的声音如若蚊蝇,渐渐地,和微弱的烛光一般,熄灭了。绿灯眨了下眼睛,简看见了,转到左侧的主干道上,她的身子冒了汗。
主干道的前方,一座大桥架在两块区域的土地上,河流依旧慢悠悠地赶路。
简的脸颊已经被烫红了,她驶上大桥,看着远方。微风柔柔地靠近简,轻轻吻她的额发。简突然像想通了什么,她僵直了上半身,稍稍地弯了嘴角。
小路从幽深的灌木丛中跑出来,旁边是建筑簇拥在一起,沿着河岸爬上高坡,有一家不起眼的酒吧。
她来到一家酒吧,串珠的帘子前是一块青石小路,花草随意地在门口打了一个哈欠。
简走进酒吧里,桌子上方是一个小门,客人从这里拿到自己点的啤酒,酒精的味道解了夏日的酷署难耐,人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来了吗?”桌子后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递出一杯啤酒,“要来点吗?”
简看着这边啤酒,她还有事情要去做,她低下头。
“不,不用。”
女人走出来,靠在简的身边。
洒吧地面灰色的瓷砖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日光从彩色玻璃里穿透进来,一切都净化了。
女人在注视着简,年轻时载着女儿去上学,她便是此刻的目光。
简又看了一眼女人,双手握紧,她拒绝了女人手上拿的啤酒。
“妈妈,我走了。”她转身,走出酒吧。洒吧外面的长凳上做着一对父子,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孩子的手里握着一串糖人,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
简走到大路上,她看到了自己停放的车,路上有各式各样的车,各种各样的人。几个年轻人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潮服,从人群中逆向酷跑。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和他们相反方向的人们微笑着去往自己的目的地。简的雨衣皱了,她扭扭头,也微笑了。我会向他们一样。简转开车孔,坐上去,继续向前走,几根嫩绿的树插在地上,几只飞鸟哧哧地飞着,渐渐地,景象已经看不清了。
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幢三层建筑,拐进去有一家不起眼的机构,它撑在围墙和商铺中间。李太太躺在门口的长椅上,扶着她那圆圆的老花眼镜,笑眯眯地看着走过来的简。
李太太看着简,不说话。这是她个人办的一个辅导机构,这家机构主要存在三类人,一类是像他们这类开班的,一类是在校大学生,另一类是如同简这样的合同工。
李太太看着简,觉得她应当为自己做任何事,这是一种善意,谁能否认自己?她站起来,拍拍简的肩膀问:“来了。”
简点点头。一种不该有的羞涩出现在一个成年人身上,不谙世故得让人觉得好欺负。风摇摇窗户,铃声响了,孩子们走进了小教室。
简向李太太打了声招呼,走上长而窄的木质楼梯,地毯紧贴梯子,雨衣拖曳在她的脚下,在梯梯左拐弯的瞬间,她差点摔了一跤。
她知道,李太太还在看着自己。
教室有一个窗户,窗外画着几枝翠竹。李太太对她很好,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完成作业,竹叶响了,“沙沙”,作业写完,简开始讲习题。声音拖得很长,伸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铃声再次响起,一切结束了。
简走下楼,来到休息区,同事坐在位置上,拆开一杯奶茶外包装,纸质吸管插进薄薄的塑料。她看着简下来,找到一个话题,“简,来了这么久,却总不见你讲话,你是A市人吗?”
简垂了垂眼睑,我不是。
李太太温柔地看着简的同事,优雅的服饰装点着她绚烂的脸庞。
“你是哪里人?”
“我不在这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李太太好奇了,“那究竟是哪里?”
“是……”简翻弄起自己的笔记。
“喔,那是外地人。”李太太又问,“你在本地有房吗?”
“没有。”
“咦!”李太太叫了一声,“不买房称不上是这里人。”她惋惜道。
简的同事听到这句话,低头笑了,她是一个淑女。同事把案头资料备好,手旁边的奶茶还没喝,她开玩笑道:“买了房就是本地人啦!”
“是吧?”
李太太笑笑不说,又看看简,“你还年轻,要多为自己打算,做一个淑女。”
简又要去上第二节课了。
一切是那么美好!
一连串的路灯“啪嗒、啪嗒”地亮了光,夜色把楼房浸没,人们在睡梦中沉浮。
细柳飘荡,空中渐渐地,竟飘起了雨丝。
变天了……
简的视线在模糊。
雨衣在她身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她像风一样骑着车冲下去。小船停留在路边的河流里,像一座小小的房子。简的速度越来越快,风雨从她身边穿梭而过。想要的便是如此吗?一阵水声,有车辆从她身边重重地走过,简的袜子湿了。
她的眼里冒了水花。
路旁的小贩慌忙地在收摊,摊子快要倒在地上,小贩神色焦急,拼命地想把它扶正,货品仍旧散了一地,它们在雨水中流动着。
一切崩塌了,简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在浪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