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一件美谈在公司里流传甚广,据说当时老总打电话到技术支持部找部门经理,恰逢范睿峰在那里串门,他越俎代庖接起了电话,由于没听出来是老总的声音,他直接回了一句,‘你他妈谁啊!老子凭啥给你去找了!’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范睿峰还只是市场部里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可谓是一战成名,直到现在人们仍常常乐此不疲地回味着这件趣事。
范睿峰并没有主动去找老总道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几天之后下班出门时遇到了老总,他才笑呵呵地解释说,希望领导不要见怪,他对自己人向来都是这样讲话的,只是口头禅而已。那憨憨的神情、大大咧咧的语气和简单的逻辑给人看来,也只有是最亲密无间的损友才配得上他的那句‘老子’了。从此,范睿峰便给老总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那特立独行的个性也被同事们冠以‘这号人物’相称,老总更是对他委以重任、着重培养,把新产品的推广工作全部都交托与他,并特批了更高的销售提成。人们便由此得出了结论,这种豪爽粗犷、不拘小节的个性深得老总的喜爱,有钱人的圈子普遍都矫情,充满着尔虞我诈,难得接触到心直口快的真性情,给他们的印象往往是忠厚的、仗义的,是忠心护主死而后已的。所以,莽夫反而容易受到器重,有了忠诚这个大前提,个人能力和社交公关能力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过杨佳曾说过,公司里那些开口就问候别人母亲的人,他们可不是真的莽夫,而是披着莽夫外衣的人精。
“在这个普遍都滥竽充数的团体里,刻舟求剑反而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关于范瑞峰明知帮不上忙,却还要故意做给周工看的行为,杨佳给出了这样的总结。
张扬所表现出的任劳任怨在杨佳看来是十分做作的、伪善的,即便做出了多少成绩,无法被老板看到也只是徒劳无功,相反的,人家范睿峰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尽力在老板面前显摆、邀功,常给人一种童言无忌般的可爱,并且他还会藉此向老板讨价还价,几个回合下来,他得到了一些额外的奖赏,而老板也享受到了晓以大义令对手心悦诚服时的满足,可谓是一举两得。这里就又涉及到了‘先入为主’的原则,前老板这样的文化人才会对此进行归纳和命名,而范睿峰纯粹就是凭借着本能,他敢说敢干敢争取,并且获益良多,久而久之便无师自通,形成了良性循环。对客户,他敢大言不惭地接下所有需求,对老板,事情尚未进展到一半他就提前邀功请赏,结果就是成功了,皆大欢喜,没成功,放弃收益,反正吃不了亏,还能留下个为人诚信的好名声。反观张扬,永远都是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了才觉得可以提交,而他每一步的进展过程其实早已被其他同事所截胡,虽说每个岗位都是各司其事,但老板并不可能记得住每个人的具体分工,别人在汇报工作时常常会将他的部分一并呈上,唯独不提及是他的成果,往往为别人做了嫁衣。这渐渐让他开始排斥打工的生活了,同事们争先恐后取悦老总的嘴脸着实像极了后宫争宠,教他倍感恶心。
杨佳讲述了一段公司里不为人知的秘辛,是关于王姐的上位史,全公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内情,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就不能告诉张扬了。他说多年前有三个项目待开发,那时王姐还只是一名普通的硬件工程师,她用了很长时间分别找每一位硬件部的同事单独交换想法,然后拿A的思路再去找B探讨,再拿AB的思路找C,再拿AC的找D,以此类推,他将二十多个人的精髓提炼出来,全部汇总给了老板。老板看到后大加赞赏,坚信王姐绝对是相关领域里百里挑一的技术大牛,便把三个项目全部交给她带队,并且,她列出的整体框架也没有一个同事能够发现其实与自己的思路有关,所以这二十多个手下也无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样,王姐从始至终也没写过一行代码,没画过一张电路图,就被誉为这三款产品之母了,说白了,就是市场部产品经理该干的事被她捷足先登了,然后再针对性的添加那些打探来的别人的思路作为细节补充而已。时至今日,依旧如此,她每天的工作除了跟手下人聊天,就是跟管理层们聊天,还写得一手漂亮报告,这确实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因为光挨个跟手下人谈技术心得,一个月里每人谈两小时,她的工作时间就会消耗掉将近一半了,然后再拿那些思路去找老板和其他管理层们聊天,也就没闲工夫去做任何实事了,但大家一说到公司里技术谁最牛,那绝对非王姐莫属。杨佳管这个叫演说家和实干家的完美互补,尽管王姐在所有人眼中并非演说家,而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实干家。
这让张扬想到了母亲,在他小时候,母亲也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跟人聊天上,而且每天都是不同的面孔,那些人们与张扬父母并没有真正共事过,却都对母亲的一面之词深信不疑,以至于在当地的风评,父亲与母亲是天差地远,人们都说张扬家的事业完全就是靠母亲一个人撑起来的,那个不学无术的父亲真是积了八辈子德才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同样的,前老板娘也是如此被誉为女强人的,张扬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人家老板自己也愿意给老婆充当绿叶,外人自然也就没必要去帮老板澄清什么了。
李伟也曾被气到捶胸顿足,他说明明自己干了一百件实事,却总是抵不上别人写出一份显得他们任劳任怨、心力交瘁的报告,可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杨佳对张扬说,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那些四处宣扬自己功绩的人们其实根本没有时间干实事,相反的,埋头苦干的人们也大多没有时间去为自己正名。他说,纵观人类历史长河,绝大多数被人们广为流传的美誉肯定都是名过其实的,甚至背后往往存在着对老实人的剽窃,因为那些真正埋头苦干出的实际成果大多都发生在人们目不可及的地方。而即便是生活在当今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由演说家和实干家们组成的团队里,二者的话语权也是极不平衡的。
“张工,你可真是个厚道人,厚道得近乎愚蠢!”杨佳的语气充满着讽刺,“你以为只要默默努力,老板总能看到你的贡献?你错了,就算他看到了,你不会主动要求,他也只当你是个缺心眼的白痴!你看范睿峰像个二愣子?其实人家也是这么看你的,他可比你精!”
这一次杨佳传授张扬的大道理可不是想要推心置腹,如今他视张扬为心腹大患,由于两人的道德理论长期相持不下,他过去又透露给张扬那么多不光彩的往事,难保有一天会引火烧身,因此他更要极力改变张扬的思想了。
“告诉你一个范睿峰的秘密吧,你听听就好,别外传!以前范睿峰得过乙肝...”
“乙肝?”
“对,乙肝。那年我还在北京驻外,他来北京出差当天发病的,是我和我家领导把他送去医院的。你以为他平常没心没肺的那个样儿,人家脑子活得很呢,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他不顾病痛,第一时间拜托我俩替他保密,公司里连老板都不知道这事!”
“为啥啊?生个病有必要这么谨慎吗?我看他现在活蹦乱跳的,治好了不就行了?至于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你听我接着给你说啊,别打岔。传染病又不是小事,你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这么跟你说吧,就好比你杀过人坐过牢,从监狱改造出来了也是有前科的,无论是找工作或者找对象,谁会愿意要一个坐过牢的人?他的病是治好了,可只要有得选,哪个女人会愿意找一个有过乙肝病史的人过后半辈子?有的人思想开明,有的人迂腐,接不接受都是人家女方的自由,科学是一码事,婚恋自由是另一码事,哪怕传染和遗传的概率几乎为零,人家不乐意嫁,你还能逼婚不成?唉,跟你说话可真费劲,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还怎么给你接着讲重点!”
“啊?好好好,我不打岔了就是。”
“那时范睿峰已经跟老家的一个女的订婚了,他爹也是老实,我们打电话给他家里之后,也不知道过程具体是咋回事,女方家里当天就把订婚的礼金都给退了回来,跟他们家彻底划清界限了。因为这件事,他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还踹了他老子一脚。”
“啥?退婚?他儿子不是都一岁了吗?”张扬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脱口而出,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了,“哦,那他老婆是后来又找的咯?那他老婆知道他得过乙肝吗?”
“废话嘛!扬长避短,天经地义,病都治好了,傻子才会吃饱了撑的提这事!更何况他老婆长得又好看,工作还是正式编制,又不是缺了他就没人要!媒婆介绍的闪婚罢了,也不是什么山盟海誓的关系,知道乙肝这事儿还能嫁给他?你还不明白我干嘛要把这秘密说给你?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这事情换了是你,你不光想不到应该要求我俩保密,而且还会主动让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你相亲的时候,你绝对会去主动征求女方的意思,问她介不介意你得过乙肝。对不对?我太了解你了,这就是他和你的区别!你这种人,永远都怕对不住别人,那你还记不记得从小到大有过多少人对不住你?有过多少人占你便宜,欺骗过你?”
杨佳的一番话说到张扬的心坎里了,他说得都是事实,却否定了张扬的一切常识,因为在张扬的道德观念里,不侵害别人获取不义之财;不欺骗误导别人,以实事求是来达成共识等等,这些都应当只是生而为人的道德起点,绝非是他自命清高,可依杨佳说来,做到这些就已经是非常地高尚了,简直是超凡入圣了?而且,身边无数的经历也同时证明了,杨佳眼中的道德高度才是当前社会上普遍执行的标准。所以,这一方面他想要反驳杨佳,也必然是徒劳的。
而婚姻方面,倘若他真的也患过乙肝,选择刻意隐瞒,得到的也不过是脆弱的、虚假的关系,不愿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的伴侣,又何必对她谨小慎微患得患失呢?既然人们都说伴侣是生命的另一半,那依靠欺骗才能够维持的婚姻又如何配得上这样的形容呢?所以,主动坦白也并非完全是出于道德,而是选择顺其自然罢了。这个观点当然同样无法获得杨佳认可,也不必与他争执。
所以唯一可以令张扬在意的也就只有杨佳这颠倒黑白的口才了,明知说出来真相女方有可能会很介意,于是就采用了先入为主的手段,先娶回家,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即便有一天被对方发现,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她还能怎样?实在不依不饶的话顶多就耐心点解释安抚说,相亲时忘记这回事了,反正是死无对证。
杨佳说范睿峰曾私下里向他透露过这件事带来的烦恼,范睿峰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在交友网站上跟那些不可能和我结婚的女人们说起这事,比如已婚少妇或者有对象的女孩们,我说乙肝虽然治好了,可人家女方肯定还是会膈应的,所以我可能不打算结婚了。结果她们全都叫我放宽心,既然治好了就没人会介意的。而我在相亲网站上跟奔着结婚去的女孩们互换资料以后,开始还谈得挺好,可一听说我得过乙肝,一个个看我就跟是见了瘟神一样,全都把我拉黑了,简直可以用闻风丧胆来形容!唉,人话呐,全得反着听!’所以范睿峰觉得并非他不愿坦诚相待,毕竟伴侣是要跟他相依为命的人嘛,可现实摆在眼前,选择瞒着对方总好过自己打光棍吧,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这点决心对他这种可以轻易拿同事当垫脚石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明明病都治好了,女人们居然还敢歧视他、嫌弃他,对这些不明事理的女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而杨佳就更高明了,明明是存心隐瞒,他却能理直气壮地改用‘扬长避短’来进行褒义的修饰,偷换概念,显然他们都是唯我独尊的同一类人,除了他们自己,世人皆是蝼蚁草芥,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才是至上的,为此可以牺牲任何人。
“你说得很对,确实有过很多狡猾的人让我吃尽了苦头,所以之后我会对他们敬而远之。但我也真不是你想得那么高尚。我只是觉得侵犯别人、得罪别人,会招人记恨,很容易遭到暗算和报复。与人为善,这只是我的求生之道。”
“生存之道?这是什么蠢话。倘若你遇到一次致命的侵害,教你一辈子翻不了身,还谈何敬而远之呢?别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的屁话,都是忽悠人的。那些活得通透的人们,确实是看到了足够多的教训,但并不是每一件都要自己去承受好吗!哎!世人普遍都是狡猾的、贪婪的,伺机而动的,永远别拿自己微薄的资本去考验人性。欺人与受欺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当你一次次吃亏却不计较,就会有更多的人盯上你;相反的,你给人的印象越是强势,就不仅没人敢招惹你,还会更加地尊敬你,强者永远使人敬畏,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生存之道!人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快收起你那廉价的清高吧,中国上下几千年,不停地冲刷淘汰下来,那些懦弱的基因早就都死绝了!能够传承至今的无不饱含着狡诈、奸险与吞噬,演变进化到今天,呈现出来的形态更是五花八门,你看范睿峰那一副性情中人的豪爽,实际心眼儿鬼得很,看似跟谁都亲如兄弟,这不正是一种伪装的形式吗?张工啊,曾几何时,我一直都以为你表现出的高尚也是一种伪装呢,可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才发现你是真的清高啊!不过以你的聪明和细心,只要肯放下心里的包袱,范睿峰那种小角色使的些雕虫小技你自然就不会放在眼里了,还记得范睿峰手底下那个小刘不?要换成是你,一定能想出比他高明百倍的解决方法。”
“嗯,记得。那小伙太崇拜范睿峰了,讲话的语气、嗓门,跟人套近乎的方式,处处都在学他。可惜市场部里不需要第二个范睿峰,更不需要一个徒有其表的范睿峰。”
小刘是今年市场部招进来的新人,头两个月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做点文职工作,不久后便主动请缨跟随范睿峰一起去跑销售。那时他对范睿峰展现出的殷勤可谓是有目共睹,不光是三天两头的请范睿峰吃饭喝酒,还带着他去高档会所按摩、大保健,挣得那点工资基本都陪着范睿峰一起挥霍了。俩人出差的时候,酒店食宿的花费也全都是小刘一个人包揽的,范睿峰的差补一分钱都没动过。这些事情,他俩也从没避讳过,同事们都看在眼里,小刘崇拜范睿峰,崇拜他的豪放不羁,崇拜他应酬客户时在酒席上强大的掌控力,小刘对他是言听计从。后来,老板把范睿峰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要他想办法劝小刘主动离职,结果早上还在早餐店里称兄道弟的两个人,下午就直接撕破了脸,没有丝毫的情分可讲。范睿峰用自己绝对的忠诚向老板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老板并不知道那俩人的交情,也就不会想到,范睿峰的忠诚只是基于利益,他完全没有尝试过在老板那里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了得到老板的信任、为了升职加薪的可能,他可以做到绝情绝义。
杨佳说的没错,范睿峰劝离小刘的方式确实太粗暴太低级了,若换成是杨佳,他能有很多手段让小刘主动知难而退,毕竟栽赃嫁祸可是他的强项,然后作为小刘的上司一并受到牵连,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目的之后,对方还会感念他的深情厚谊呢。就像当初技术支持部里被他们排挤掉的那三个元老同事一样,走得不明不白。卑鄙的手段张扬是万万不敢用的,倘若非要由他来处理这种事情,最多也就只能是尝试着发现并调和矛盾点,若确实无法化解,他宁可自己遭受惩处,也必然不会接手这项任务的。一般来说,员工无法胜任自己岗位的工作,老总基本都会优先考虑调岗,小刘的表现必然是让他感到忍无可忍了,才会做出劝离的决定。这在张扬看来,范睿峰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小刘才初出社会,对前辈的工作方式也是照猫画虎、有样学样,结果就只是学到了脏话连篇和粗俗下流的痞子气,却没掌握到范睿峰那种察言观色、趋炎附势的精髓。若这个新人从一开始就交给张扬来带的话,且不论能学到多少技能,至少可以给予他正确的价值观引导,万不可能走到老总容不下他的地步。这倒不是说张扬会是最好的老师,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才能,跟着杨佳学到的会是谋略,跟着张扬学到的则是技术,而跟着范睿峰学到的就只有冷酷无情了,前提是每个人都愿意倾囊相授。
“张工?想到了没,让小刘主动离职的方法。”
“啊?不,这个我...我做不到,我顶多帮他申请转岗,其他的我真的做不到!或者...或者多给我点时间,也许能想到折中一点的方案?我不确定。”当杨佳恭维、诱导他的时候,他脑子里确实产生了一些邪恶的念头,这在过去他是想都不敢想的,瞬间额头虚汗直流。
“嗯,你是对的,张工你在世上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我不该对你多费唇舌。要知道,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是相伴而生的,缺一不可,所以这个世界需要你也需要我,没有了谁,生态都将会失衡,最终走向极端导致灭亡。”杨佳的话变得讽刺起来了,比喻却是十分地恰当,张扬早已向所有人暴露出了食草属性,所以章文强和范睿峰才会毫不犹豫地拿他当做了垫脚石,他迟早是要成为别人腹中营养的,错过了猎捕时机,还真不一定便宜了谁。
杨佳的讽刺听来是如此地咄咄逼人,似乎狠不下心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不让自己崩溃,张扬心里不停地安慰着‘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大不了雄心壮志我放弃了,宏图大业我也不想了,将来讨个糟糠之妻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总可以了吧!来日方长,我总能找到属于我的生存之道,哪有他说得这么绝对!’
“人生的境遇往往只取决于几个关键的转折点,有时甚至一个就够。张工,你我都是那种连公司淘汰下来的桌椅板凳都稀罕的市井小民,搁我面前装什么清高啊?真的不要再被所谓的道不道德之类的鬼话束缚了,没必要,这世上只有胜者才是正义的,是非曲直也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倘若献祭别人而成就自己令你觉得于心不安的话,那不如等到你拥有了权利地位时,再加倍补偿就好了么。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过程、手段是最难说清楚的,只有结果才是唯一清晰直观的。”
不拘小节?显然杨佳的用词有多笼统,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就有多恶劣。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结婚那天,你们领导对你老婆袭胸了,你不仅能够视而不见,居然还在饭桌上一个劲地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你是怎么想的啊!你所谓的不拘小节连尊严都可以不顾了吗?”张扬并不是好奇他们豁达的性观念,只是觉得这件事杨佳没道理会善罢甘休,迟早会伺机报复的,只是这个报复来得越晚,就越令他感到心惊胆寒。
他原本以为,问出这样的问题,必然会招致杨佳的勃然大怒,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杨佳很平静,平静地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风流韵事一般。
“呵呵,呵呵呵呵。”这就是杨佳回应奇耻大辱的语气,显得这个疑问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张工,我问你,如果你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了你会怎么做?”
“捡起来,冲洗干净。只要不是掉进茅坑里。”
“那如果你去饭店,发现你吃的炒西红柿曾被店家掉进过垃圾桶,拿出来时沾满了油污,你还愿意吃吗?前提是他后来冲洗干净了。”
“不愿意啊,我花钱了,不能心里膈应。他必须给我重做!”
“那么再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店家,你会让顾客知道这个西红柿曾经掉进过垃圾桶吗?又或者曾有过其他一些既常见又难以监督的隐情,比如西红柿有发霉溃烂的部位等等,大多时候,顾客是不会知情的吧。”
张扬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杨佳的反问很明显已经严重跑题了,这与他选择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杨佳又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还是耐心听下去好了。
“这些还算是比较光明磊落的,事实上有几个店家会真的为你冲洗干净呢?如果西红柿上面只有油脂,正好给你炒的时候还能少放点油。张工,有人跟我说,永远不要得罪给你提供食物的人,这可是至理名言,你敢给他难堪,他就敢在你的下一盘菜里加一些难以想象的佐料,别看我平常对待服务员的态度一般般,可对待厨师我向来还是毕恭毕敬的。哈哈,女人呢,就好比是这厨师,她们大多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张工你可要当心哦!可千万别明着和她们过不去。”
“嗯,感谢你的忠告,你是想说,其实你很介意,只是不会把事情挑明了,是吗?”
“不不不,那只是顺带一提,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岂能事事都尽善尽美?既然你心里清楚吃进肚子里的所有食物并不都绝对卫生,却为何不能接受它在你眼前沾染污渍呢?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说完这句话,杨佳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轻蔑了,只是过程中张扬似乎还看到了一丝苦笑,“我找的本来就是个被人玩腻后抛弃了的二手货,我图她长得漂亮、学历高,又挺会过日子,图她能给我传宗接代;她图我赚钱多、潜力大,在她自身日益贬值的情势下,权衡益弊后选择了我,我俩本来就是等价交换,说白了,就是婚姻合伙人。就这样的关系,你却非要给我谈尊严?相比之下,我这前半生忍受过的屈辱还少吗,若每一次都要为了一文不值的面子和别人斗个你死我活,那恐怕我也活不到成年了!你若这么在乎尊严,就更应该拼了命的往上爬,而不是只会在口头上强调!这个世界很残忍,为了生存,在什么时候应该强势,什么时候又不得不避其锋芒,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说到杨佳的屈辱,张扬也只能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听杨佳讲述过许多成长经历,但自己又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没有品头论足的资格。
杨佳出生在吕梁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别说是儿时了,直到今年他们村都还没有通上自来水。他的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除了种地以外还在矿上洗煤做工,日子过得很是辛苦。杨佳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力更生,他不光能够自己生火、擀面做饭,还每天去村口挑水浇菜。他们村里没有小学,他的小学阶段是在邻村读完的,初中阶段则更是要在颠簸不堪的山路上来回骑行两三个小时,用一个耳熟能详的笑话来描述,当时家里还有一样家用电器呢,就是手电筒嘛,那也是因为常常需要夜路骑行不得不添置的。
这些往事张扬光是听着都感到辛酸,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小学和中学走路都不过五分钟,更别提用水问题了,屋里、菜地里有水龙头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直到张扬成年,都还没有亲手做过一顿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别人家里要是有一台8寸黑白电视,都会引来好多邻居一起观看,而张扬家里却有三台21寸松下大彩电,一台母亲看,一台常年连接着游戏机供张扬和伙伴们玩耍,据说这台彩电原本是买给祖爷爷的,还没看了一个月老人就离世了,还有一台在爷爷奶奶屋里,二叔读大学走后就搬去店里给工人们看了。他和杨佳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却有着天壤之别的童年,自己还在一心修炼八稚女和龟派气功的年纪,杨佳已经学会了明枪暗箭、拉帮结伙以及能屈能伸的生存法则,杨佳的成长路上曾经历过多少的冷眼、蔑视和打击可想而知,卫婷瞧不上他的家境,李建军嘲笑他的外表,就连他的直属上司也公然猥亵他的妻子,这在张扬看来根本就是奇耻大辱,可杨佳却早已是习以为常。一个从未体会过真正安逸、快乐的人,你又如何能强求他待人善良宽厚呢。
说起杨佳的家乡,在张扬心里还有着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那年张扬19岁,有一次去吕梁临县的某个机关单位维修设备,临行前便有好心的同事叮嘱他说,‘回程坐车的时候,到了临县汽车站,不管有任何人跟你搭话,你都别理,看到车前窗摆着临县——太原的牌子你就赶紧上去。千万记住了,别跟任何人搭话。’
这叫张扬感到莫名的诧异,追问之后才得知,那边有时会出现强行拉客的现象,然后同事留下了一句悠悠长叹,‘穷山恶水出刁民呐!’
回程时,张扬牢记着同事的叮嘱,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临县汽车站,然而拦住他去路的只是一张稚嫩的小脸,他低着的头正好迎上了小孩仰视的目光。这孩子看着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身高只到张扬的腹部位置,喉结还没有发育,声线听来是那么的稚嫩。张扬自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戒心,微笑着回复说要去乘坐直达太原的长途车。然后这孩子就拉起张扬的手开始领路,满口保证他们的车就是去太原的,当两人走近车前,眼看牌子上写着临县——离石的字样,张扬无奈的蹲下身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表示谢谢他的好意,是他搞错了,然后转身便向另一辆车走去。大概也就走开了五六米远吧,只听得身后孩子怒吼一声‘透你(niǎ)妈的个扳机,这车就是去太原的!’话音刚落,男孩的手已经迅速抓在了张扬的脖领处,铆足了浑身力气要把张扬硬拽上车,可张扬对他来说太高大了,任他那瘦骨嶙峋的双腿如何踢打,双臂拼命拉扯,张扬就是岿然不动。
小孩这一声临县人特有的‘niǎ妈’实在是太刺耳了,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仍常常回荡在张扬脑中。当时的他杵在原地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他的心被瞬间击碎了,他想起了同事那句善意的叮嘱,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样的标签教他如何能贴到这么一个孩子身上?他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让他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地与小伙伴们在校园里嬉笑成长的年纪,却不得不独自闯进成年人的世界里撕咬、拼抢,甚至是搏命,他长得太弱小了,张扬知道自己的一拳足以令他当场昏厥过去。
但男孩反而越战越勇了,张扬湿润的眼眶使他变得亢奋起来,这是猎物露怯的证明,他的嘴角上扬着,野蛮狰狞的目光咄咄逼人,那种阔别已久的自信感又回来了,是过去在抢夺那些比他还小的孩子时才能体会到的骄傲,他咆哮着一遍遍喊出那句‘透你(niǎ)妈的个扳机’,理智且疯狂,他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猎物才行,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因为他即将获得从业以来首次在不借助其他成年同伴们协助的前提下,完成一次独立抢劫的成就,胜利就在眼前。
回程的路上,张扬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当个大官,不管成人的世界多么尔虞我诈,至少也得把孩子们都保护起来。显然,那时19岁的他是多么不自量力,如今看来,就算平民真有掌握权力的,也只可能会在杨佳那类人中出现,他这种人还是趁早死了那份心吧,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了离石汽车站后,小孩把张扬卖给了离石——太原的长途车,中间赚取了5块钱回扣。
在与杨佳相识之后,他向杨佳提起了这段往事,得到的回应却是嘲笑与不屑,因为对杨佳来说那是习以为常的现象,张扬也太少见多怪了,在他周遭多得是比那更凄惨更野蛮的孩子。而更令杨佳感到可笑的是,明明张扬自己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可怜人,居然也好意思不自量力地可怜人。
‘我们小时候,村支书家孩吃完的火腿肠,身后会有一群小跟班抢着去舔人家正准备丢掉的塑料皮皮。就这么跟你说吧,相当于是人家常舒玩腻了的,吃剩下的,才可能轮到你我,前提还得是你能够讨好得到人家才行!’前面几句杨佳并没有直接承认或者否认他自己是否也包含在那群小跟班中,不过后面几句也就变相给出了答案。
张扬也因此明白了,为何同在一个公司工作,张扬只当是在通过劳动换取回报,属于公平交易,而在杨佳眼里却总是需要不择手段、暗箭伤人,他的生存危机意识是远超常人的,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但是话又说回来,张扬自己当年入职公司不也撒了个谎吗,也同样是不光彩的手段啊,他生平为那么多懊悔的往事扇自己耳光,可这个谎言他却从未感到过羞愧,现在想来,不正是因为涉及到了生存危机嘛。其实入职没几个月他就向老板交代了真实学历,却使得老板对他大失所望,‘张扬啊,你不知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吗,你要是敢冒充个名牌大学生,我反而可以重用你了。唉,可惜了你这一身本事和热情。’
张扬打过交道的临县人并不多,但几乎每一个都教他印象深刻。在维修店工作那年,有次他站在店门口时路边停下来一辆出租车,从司机特点鲜明的口音听来绝对是临县人无疑了,他说想进店里接杯热水喝,张扬想都没想就把他带进了水房,然后就被晓曼叫到前台接电话了。下午水房传来了保洁阿姨的惊呼,是用来洗拖把的池子下方连接地漏的PVC管断了,她冲洗拖把时水漏了一地。随后张扬查看监控,就看到那个司机接好热水后,走到池子边狠狠踢了PVC管一脚,随后蹲下查看几秒,起身又补了一脚,可真是恩将仇报啊。同事们得知后纷纷评说张扬心性太单纯了,毫无防人之心。唯有晓曼被气个够呛,她非要调店门外监控,把这个司机找出来替张扬出口恶气,破天荒的用了一口纯正的太原方言说道,‘区区一块外路家,还敢跑得额们的地盘上发蹭,额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晓曼平日里都是讲普通话的,这个时候同事们才恍然发现,人家这些祖祖辈辈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起话来就是与生俱来的有气场。然而张扬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唉,算了。谁叫咱们欠人家的呢。该还,该还呐!’
杨佳曾说过,清高就是一种原罪,倘若他的上一代人能够放下自尊,积极点巴结巴结在省城做官的远房亲戚,他就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起点,他的成长阶段就不用在烈日炎炎的庄稼地里度过了,他可以在梦寐以求的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练就完美的身形线条,他也可以有更好的饮食搭配,皮肤也许就不会这么粗糙了。这是一个以貌取人的时代,外形的优劣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基础提高一小步,却能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他不再需要尽心竭力地讨好也可以获得更多异性的青睐,在职场也将赢得更多的机会,这种多方面的相互促进是绝对科学的,是人类社会的摩尔定律,倘若他的起点能有一个档次的提升,他就可以在自己这一代实现五个档次的飞跃。
关于外表的重要性,杨佳曾拿他们技术部的南宁办事处主任举例,明明就那么蠢,明明脑子里装得都是屎,说话办事常常弄得节外生枝,可就因为他长得好,不光找的老婆是那种鹤立鸡群的大美女,领导们更是破格提拔他当了办事处主任,倒不是说领导们有多糊涂,而是会让他们产生好感的脸蛋,到了客户面前,总觉得会有一些加分。事实也确实如此,综合下来,让他当主任负责应付相对陌生的那类客户,最初的几次接触还真能唬得住人。
不过虽有抱怨,杨佳倒也并不是记恨父母,因为在穷苦的小山村里能够供杨佳读完大学,父母已是拼尽全力了,他只是一再强调,清高是原罪,张扬终有一天会悔恨年轻时的自以为是的,张扬现在都还认识不到这一点实在是太可悲了,将来他的后代一定会在疼痛中加倍赎罪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我爸妈省吃俭用多不容易,大学时给我凑出来的那点生活费,还被我分出去一多半花在那贱货身上!本来嘛,她长得就丑,比我老婆差远了,可一想到我爸妈受的苦,这笔账就一定要在她身上操回来!’犹记得当年杨佳提起前女友时,是咬牙切齿的,更是用上了‘贱货’二字,那股恨意才是促使他们再续前缘的动力,是替父母讨还公道的一种形式。曾几何时,张扬还感到十分疑惑,郝明亮明明极其瞧不起他的那些相好们,为何还能乐此不疲的和她们做爱,这对张扬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产生的念头,而后来反观杨佳甚至能够做到和最痛恨的女人偷情,相比之下,郝明亮违心的程度也就不值一提了。 未过审章节,请移步公号:扶睿,继续阅读
关于杨佳的当官亲戚,据说在他成年后,为了儿子的前途,他父亲也曾向人家低过一次头,可惜当时家族族谱没带在身上,这亲戚关系也就没认下来。那年杨佳想去当兵,村里名额光村支书等人的亲戚就占了一半,像他这种没后台的只能花钱买,一个名额要塞两万块。
张扬感到很费解,不畏艰险舍身忘死、保家卫国,这是多么叫人肃然起敬的男儿情怀,为何还需要走后门塞黑钱才能参加?回想自己成年时,若不是被送去了二叔的公司,之后又被父亲打出家门,自己也巴不得去从军呢。
‘张工,你也太天真了吧!呵呵。’杨佳曾如此解释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你以为有几个当兵的是冲着拼命去的?现在是和平年代,就这么跟你说吧,军人战死的概率比跑运输的交通死亡率、高空作业的死亡率,甚至是工地尘肺病的死亡率都低得多。谁傻呀!花钱买送死名额?呵呵!可以每天在上班时间名正言顺地接受身体训练,不用花钱去健身房办卡,训练过后的饮食又营养科学,也不用花钱,当兵还有工资赚,转业后还优先安排公职,这辈子算是有着落了。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那你也不能光捡好处说啊!扛枪卫国,真正有难的时候不还是军人冲在最前面吗?人家付出了,得到些优待也是应得的。’
‘屁,真是可笑!对了,你玩过魔兽争霸没?我大学时候可喜欢看舍友玩那个了。’
‘当然,我玩魔兽争霸也可厉害了,能打疯狂电脑呢!’
‘呵呵,那你注意到没,双方到了决战的时候,往往都会把农民全拖出来,顶在队伍最前面吸引火力。这才是真正的现实知道吗!古往今来,真正到了决定当权者生死存亡的战争,平民才是死伤最多的!道理很简单,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是他们最后的筹码,死一个少一个,都是十分宝贵的,而你我这种没有从军经验的,只会成为炮灰,死不足惜!总跟你说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嘛,和平年代,都是挤破头的去当兵,为啥呀?高尚?情怀?别傻了!一旦真的世界大战打起来,就算是退伍兵,人家也曾是经过了正规军事训练的,那种明知九死一生的炮灰任务依旧不会轮到他们。而你呢,那时候就不用走后门塞黑钱了,想不去都由不得你!’
这就是杨佳回忆他那远房亲戚时感到最为遗憾的事,当年哪怕不能直接把他送去参军,若是能借来两万块钱,以杨佳的审时度势,今时今日也许已是飞黄腾达,加官进爵了。
清高这个标签可不止杨佳一个人给他贴过,准确地说,几乎所有熟悉张扬的人都这样评价过。在帮助云飞干活的这几年里,云飞不止一次地这么讽刺过,‘哼,假清高!’,语气听来充满了不屑。当他们到了一些很气派的人家里去干活,观察出对方家庭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时,云飞对待客户的态度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仅没有了端着的架子,反而一口一个‘哥、姐、领导’之类的尊称,叫得格外亲昵,那股柔声细语的劲儿真的教张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事后从人家里出来,基本回回都要批评张扬,客户丢给的那些中华烟之类的好处,张扬怎么傻到回回都要拒绝,是觉得礼太大了受之不起?随后再嘲讽一句,‘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有钱人的生活你不懂!卖他们条连接线都能赚两百块,这点烟酒算什么?不拿白不拿,你该不会以为他们的这些礼品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吧?’再之后就开始了他的惯例,回忆那一段段大开眼界的上门经历,见识了哪些国企高管、达官贵人们的奢侈生活,从他那股得意劲看来,仅仅只是与这些上等人搭过话都是值得炫耀的。
后来张扬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就反驳他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想要啥,可以靠自己赚钱买!买不起,那就不要,不会对谁低声下气的!’
云飞就继续嘲讽他,‘没有好的挨对,承认就是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张扬气不过,便告诉他自己二叔就是某国企的总裁,倘若自己愿意,早些年就已经步入那些人的行列了。云飞听了,依旧是将信将疑,觉得张扬就是在吹牛,张扬又告诉了他二叔的姓名,让云飞自己去从百度百科查二叔的履历,当他看到这位高官的名字与张扬父亲只差一个字,且出生地也在同村,如今职位更是已升迁为某大型国企的总裁,才目瞪口呆着给张扬重新贴了标签,‘真清高!’
杨佳依旧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她当时要还是个处女,或者再小个三四岁,哪里还能轮得到我?她的长相、她的211名校,要是没有经历过一些不堪的往事,她凭什么会看得上我?张工,快醒醒吧,这才是大多数人爱情的真实模样,先保住碗里的,再尝试锅里的,美其名曰要门当户对、旗鼓相当,才能有共同话题,实际上都是糊弄人的屁话,我现在挣钱是她的三倍还多,她还不是照样能找出可抱怨的地方?真要是两人旗鼓相当了,我看也就离离婚不远了。再者说,你以为只要不跟英雄争美人就可以相安无事了?NONO,强者是可以向下兼容的,你家里的丑媳妇也是爱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的,可仙子却只能有一个,她无奈嫁给了碌碌无为的你,人家没跟她上床只是出于不屑,又不是她不愿意,仅凭侥幸避免就可以说保住了尊严吗?别自欺欺人了!顶多算是人家强者饶过了你。咱再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能做到不贪恋美色,从一而终,难道你就甘心只做她的无奈之选吗?你不总是开口闭口讲尊严吗?这就叫有尊严了?与其让她心里偷偷惦记盖世英雄,何不自己大胆往前闯,自己去做那盖世英雄?该患得患失的人是她而不是你!夫妻关系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你越追求安逸,她就越瞧不上你,这才是真实的人性,由不得你想要与世无争,偏安一隅!”
“哎!我知道啊,英雄谁不想当啊!可我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
“你少给我敷衍了!那年你跟我讲,你二叔当大官,人家把路都给你铺好了,就等着你坐享其成了,你特么的却给我说什么公理正义的胡话!唉,哥们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才给你说这些肺腑之言,你要是识抬举,现在回头应该还来得及。”
“啊,别别,你这就跑题了,我愿意当英雄啊,可是走歪门邪道就算真的功成名就了,也只能叫奸雄吧,背负的也只会是骂名吧?”
“狗屁!女人眼里哪有什么枭雄、奸雄、英雄的区分,只要有钱有势,你就是英雄,她们才不会在乎你是否取之有道了!她们只在乎跟着你有多体面!”张扬的蠢话终于还是把杨佳给惹恼了,一不小心嗓门就突然高了,“额,抱歉,激动了,被你气的。张工,现实点吧,明明这么聪明的个人,有时却天真的跟个傻子似的。而且你也要明白,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只有你才会觉得你的感受很重要!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没有谁会在意你的老婆能否对你从一而终,也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让你娶到处女而放弃眼前的快活。你不强大起来,只是应付那些把你当成垫脚石的人们就够你精疲力尽的了,还想找个处女当老婆?可做梦去吧!”
“啥?我没跟你说过非处不娶吧?”
“那你QQ空间里的两篇文章是咋回事?还特么的用醒目灯把标题加亮显示,还特么的置顶了,生怕别人看不到是咋地。”
“啊?不是,那个是有原因的。”话刚出口,他又转念一想,总不能告诉杨佳那是留给卫婷的劝退手段吧,旋即改口道“额...其实也对,我确实希望娶的老婆能是个处女。”
“对啊,谁说不是呢!可要是有一个绝世美女脱光了躺在你面前,你能管得住自己吗?就算你能够做到,那你还能管得住所有人?我是个粗人,举的例子也糙,你可别见笑,这种事情它就好比是那男厕所里的小便池,一旦有第一个人尿在外面,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有意无意地跟进,怕湿了鞋而身不由己越尿越多。就连那些高档场所的卫生间里,总有保洁员来回清理,也没法避免,更别提路边的公共厕所了!但这又是人之常情,人类就是这么自私,先保护好了自己的利益才会愿意去考虑公共资源、道德、文明。更何况,这世上还总有那么些个不守规矩的人起着不好的带头作用,由不得‘你觉得!理应怎样!’人与人、人与社会都在不断互相影响着,这个叫连锁反应,文明建立和维持起来很难,土崩瓦解却轻而易举。你自己又能保证从未尿到过便池外吗?你能说后面的人也都是存心尿外面的吗!”
说者本是无心,听者却相当在意,就当着杨佳的面,张扬又狠狠地给自己来了一耳光,他想到了前女友。那个年纪的他对女性的身体充满了幻想,可以说是如饥似渴,就连晚上做梦还时常会梦遗,面对女孩的亲亲抱抱,他当时就失去了抵抗力,明明不喜欢对方,不认可她的思想,却还是在炽热的欲火下瞬间沦陷。他总是苛求别人都理应足够自律,反观自己又是个什么德性呢!谁能保证一生都尿不到池外呢?
前女友已在多年前结婚生子,那时她还托人转告,说从不后悔这段爱恋,与张扬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张扬永远都是她心中的最爱。张扬没敢搭茬,丢弃了前女友给的联络方式,因为他明白有过同居经历的男女,婚后仍旧保持联系意味着什么。她已为人妇,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别的男人,这对她的合法丈夫来说也未免太过残忍了。大概杨佳老婆的心里也会永远都住着这么一个人吧,这样看来杨佳便是非常无辜的受害者,如今他千方百计地努力着与更多注定是别人老婆的女人发生关系,除了享受肉欲的快活之外,恐怕也是一种变相的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