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屋台有个我的小学老师叫炳林,炳林的儿子江威和我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一起玩,是很好的伙伴。炳林与我同辈,按理我应该喊他炳林哥,可是他是老师,只好叫他炳林老师了。
我八十年代上学的时候,农村中小学的老师大多是民办教师。这些民办教师大多初中毕业,少有高中毕业。大多是托点关系,和镇上教育组送点东西,给村里的书记送点东西就可以了。也有些的确有点文化水平的,村里推荐的。在我们村里,我的那些同学里,村干部家庭的孩子明显吃穿比其他农户的孩子要好。其次是小学老师的孩子,俨然他们是村里的特权阶层。村干部和小学老师的子弟读书不用交学费。我小时候很好斗,有个老师的儿子惹了我,我要揍他。我的祖母知道立刻拦住了我。她说,我儿,你要知道他家在镇教育组有关系的,我们斗不过他。于是我放弃揍那个老师儿子的计划。我16岁之前没有去过我们老家的县城,在此之前我的天地就是我出生的村子,我很小就知道这世界有所谓的特权阶层。
炳林是教小学一二年级的,老师和同学都说他教学水平低,教出来的学生在全镇期末考试成绩最后,我的老家管最后一名叫猪尾巴。(读做yiba)于是炳林有了外号猪尾巴。他有时教语文,有时教数学。村里人都说他教语文不行。据说他教小学一篇课文《司马光砸缸》,他对学生说,从前呀,有个人,他姓司,叫马光。学生们放学回家讲给父母听。有的父母有些文化,自然听出了问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都知道了,便成了笑谈。
等到我上小学时,炳林改教数学了。他教过我一个学期的珠算。就是学打算盘了,一学期下来,我什么都没学会。后来农村小学合并,炳林失业了,回去专门种田。那个时候的民办教师大多家里有田,教书种田两不误。有的老师上午在田里插秧,小腿上还满是稀泥,下午就去上课了。下了课又匆匆回去田里继续插秧。炳林没有教书后,边种田边打些散工。我有时见他在建筑工地上搬水泥,有一回还见到他干完活回来,我喊了他,他满头都是水泥,白茫茫一片。见到我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乡间的文化人,却沦落到了卖苦力的地步。穿着长衫的孔乙己是不屑于和穿短衫的卖苦力的人一起喝酒聊天的。
炳林不卖苦力后,组建了一个乐队,专门给人家办红白喜事唱歌。炳林在乐队里吹小号,有时见他在路旁边放牛边吹小号。他很陶醉于自己的小号,忘了牛跑到人家田里吃秧苗。我没见过对牛弹琴,却见过炳林是对牛吹号,也是村里一道风景。
炳林有两个儿子,除了长子江威是我小学同学外,还有一个儿子江浩,比江威小两岁。前年的冬天里,江浩说了一门亲事,准备正月初八结婚。年前有一天江浩骑摩托车载着他妈妈到附近镇卢市一个亲戚家吃酒,晚上回来,下了雨,天黑得早。江浩骑摩托车经北河村时与一辆迎面而来的摩托车相撞。或许是天黑了急着往家里赶,或许是下雨路滑,江浩那天骑车飞快。那天母子二人都丢了性命。
此后一个月,我从炳林家门口经过,远远看到他在门口坐着,目光呆滞,我喊了他一声,他应了一声。我没有走近,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