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似乎总是带着一种猥琐的感觉，鸢的身上正好有能够满足那种猥琐的东西，她说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我可怜她。每当我想象她面对那些男人会露出什么表情时，她却总是摆出一副可爱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好像故意要打断我的想象似的。

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贫穷，所以拼尽全力和贫穷战斗，有些人靠聪明的大脑取胜，有些人靠丰富的经验取胜，有些人靠勤奋取胜，还有些人靠与生俱来的天赋取胜，而像我们这样一无所有又懒惰成性的平凡人，实在没什么取胜的办法，于是可爱的鸢小姐想出了绝妙的好主意，她也取胜了，还有一些九里那样天生的赢家，所有人都在赢，只有我在输。

贫穷之神一定受够了跟我打牌，一味的赢会让游戏变的无聊，反之亦然。我过得好与不好都不愿意跟父母说，我太害怕看见他们失望又悲伤的表情，我无力修补，只能勉强维持现状，让一切都隐藏在看似美好的假象后面，实则和每一个人一样，被都市那种整齐有序的机械节奏拍打着，像《摩登时代》❶里的查理一样，重复着拧螺母的动作。

不久前参加了高中同学的婚礼，再早一些的时间喝了大学室友孩子的满月酒，他们好幸福，被锦簇的花环围绕着，被人祝福着，他们应该比我更容易学会苦中作乐吧，我自然是知道婚姻的围城的，可那种在城里想出来的感觉对我这种连城门都遥不可及的人来说是最奢侈的，一家人是否比一个人更容易在大都会的碾压中生存下来，我想大概是吧。

 许久没有与别人交流过，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太过反常，与别人格格不入。

巧合的是我遇到了鸢，我们都是反常的人，她是个主动承认自己是骗子的骗子，我是个追着骗子让她骗的受害者。我告诉她，如果天上有云，我愿做云海里的鱼，她笑了笑，让我躺在她的大腿上，抚摸我的头发，在我的耳畔呢喃细语，我一下子就睡着了，在梦里，我成了一条鱼，在云海中游弋，那里天使麇集，他们吹着小号迎接我、轻抚我、亲吻我，我与他们捉迷藏，时而隐于云中，时而跃出云端，在太虚幻境中快乐地嬉戏。

我享受着这种虚幻，却不想一直沉浸其中，不能安逸，一旦安逸起来不幸就会降临。为了不让自己安逸，我寻求着刺激，在酒吧里寻求酒精的刺激，在不认识的女人身上寻求着肉体的刺激，白天在公司装成正人君子，晚上就在舞池里成了张牙舞爪的魔物，嘴角露出了长长的尖锐獠牙，身上覆满了棕色的毛，把尊严一把扯下丢在地上，还让别人帮我踩，我怎么了？幻觉让我变的癫狂，我好像失控了，变成了自己都厌恶的人。

我经常顺手拿走昨夜缠绵过的女人钱包里剩余的钱，开始还觉得丢脸害臊，有种想还回去的冲动，道德一层层被风蚀，后来我没了底线。我是故意要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为了和什么东西做对，某种不存在的、操控着我的东西，从我倾家荡产那天就决定了。

我曾被骗过，几年的积蓄一分不剩。那时候大叫没用、大哭也没用，我想过死，站在了三十多层高的楼顶，可笑的是我恐高，甚至不敢站到边缘，真是个懦弱又愚蠢的男人，我曾自信满满的跟别人吹嘘过自己了解各种骗术，然后遭到了说大话的惩罚，连那辆破二手车都被人开走了，所以就算鸢是骗子，她在我身上也榨取不出什么剩余价值了。

我过得有些恍惚，直至秋风扫过街尾才意识到秋意渐浓，短袖衬衫如今已略显单薄，可我没有什么别的衣服，已然忘记了四时更替、日月昏晓，现在瑟瑟发抖，流浪汉似的。中元节前夜的月亮亮的让人难以入眠，便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夜空，莫名的寂寥涌上心头，我若是有光源氏那样的相貌，此情此景应该是何等的风雅，可我丑陋又颓废，家徒四壁，我想起了鸢，我想见她，又不忍心搅了她的美梦，只好坐着，雕塑似的一动不动，看着月亮发呆。

贫穷阻断了我的自由洒脱，让我困在了这间屋子里，这间花费了我一半多薪水租赁的旧屋成了大海中的孤岛，吃饭、坐车都成了跨越大洋的航行，我也想在怒吼的惊涛中转动舵盘，可是贫穷让我变得懦弱，我早已成了一副葛朗台的模样，我不想让海水沾湿衣角，相比贫穷，饥饿并不是那么无法战胜的对手，所以我每天只吃一顿饭，饥饿难忍的时候就盯着街对面餐厅悬挂的画着美食的巨幅广告望梅止渴，中元节如此、下元节也如此。

在这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本应满心平静，却百爪挠心，我将灯点了又熄，翻开枕边书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我这蠢货真的是无可救药了。这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似的感情，让我一夜之间成了少年，我又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风雅少年，我洗尽了倦意和落寞，剃净了颓废的须，满心的诗情画意，那不敢想的未来都愈发清晰明朗了，我不知道这回光返照似的感觉究竟是好还是坏，我情愿它是不好的，越是好的事情就越让我心里没底。

我不好意思去找她，好像那样就成了乞食讨饭的一样，饿的时候却总是会想起她，在幻想中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温柔的目光和轻柔的话语，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刚认识的人，我却有种毫不客气地想依赖她的感觉，没有人想在秋夜的浓情与节日的欢腾中饿肚子，所以我厚着脸皮凭着记忆找到了她住的小区，站在单元门口踟蹰许久。

即便没下雨，暑气也已退却，已经到穿毛衣的时候了。我总怕路人会用异样的眼光刺我，只因我还穿着消暑的单薄衣服，直到看见不少如我这般穿着的才放下心来，这一路的提心吊胆让我殚精竭虑，我抱着胳膊，略带倦意地靠坐在她家的单人沙发上，她没有电视，只有一台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时下热门的流行音乐。她将自己贬低的那般不堪，我却从任何地方都看不出她是个拜金轻浮的骗子。

沙发扶手上放着《飘》❷，非常符合她风格的小说，封面被美式田园风格的碎花布制成的书套包裹着，同她整个房间的装饰风格融为一体，恬静慵懒。她不用智能手机、不看电视，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也鲜有使用的痕迹，在她的房间里，似有微风徐徐，是退去城市嘈杂的阵阵花香鸟语，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她为了扮演自己所描绘的角色所构建出来的虚假场景，但愿不是，她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欺骗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无利可图。

我不再去思索她的真和她的假，对一个邀请我来家里还为我端上冒着热气的饭菜的女人，我实在不想去揣测她，甚至将怀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都觉得失礼。

❶《摩登时代》（Modern Times），是查理·卓别林（Charles Chaplin）导演并主演的一部经典喜剧电影，于1936年上映。本片故事发生在美国20世纪30年代经济萧条时期，工人查理（卓别林饰）在工厂干活、发疯、进入精神病院，这一切都是与当时的经济危机给人们带来的生存危机有着密切的联系。

❷《飘》是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创作的长篇小说，该作1937年获得普利策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