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天下的母亲
我电脑的桌面是母亲的照片。
那是几年前,母亲来姐姐家,我给拍下的。照片里的母亲,美丽着,隐忍;轻轻着,凝视我;善良着,微笑,欲言又止。
我太熟悉母亲这个表情了。
我知道,母亲,凝视着,担心着,牵挂着,隐忍着,欲言又止着;我知道,母亲,欲言的内容;我知道,母亲,又止的原因。
我从来都没有勇气直视照片里的母亲,就算是在照片里,我都没有太多的勇气,去面对母亲的欲言又止。因为,我回答不了母亲的问。
每每,默默转过身,把背影留给母亲,免得让她瞧见我的眼泪。
上次电脑做系统,他们不小心把我桌面里母亲的照片给弄丢了,我的桌面上没有了母亲,我便不再使用电脑。
朋友知道我不再使用电脑,是因为桌面给换了之后,就笑着说:“你这不是明摆着找事吗,哪里有换了桌面,就不再用电脑的道理。”
我没有告诉朋友,是母亲的桌面被换成了其他,所以才拒绝用电脑。
我宁愿朋友说我“找事”,而不想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很难过。
前天,给母亲电话,电话里,母亲已经分辨不出我的声音,她含混的声音传来:“你,是谁啊,谁啊,我耳朵聋,听不清…..”
我扬起脸,擦擦不小心流出的眼泪,用略夸张的喜庆语调说:“娘,是我呢,珠珠啊……珠珠,我是珠珠。”这样说着,憋得眼泪愈发的多。
听到是珠珠,母亲的声音立刻就高亢起来:“珠珠啊,是珠珠,你吃饭了?”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说过最多的句子,就是,你吃饭了?
每次都是问句,从无更改。
“嗯,我吃了呢。我挺好的,娘,您不用牵挂。”
“吃了就好。你,自己一定好好的。唉,唉,我老了,不中用,牵挂,也白牵挂……”
每次,母亲说到牵挂,都是把“挂”字拖的长长的,那里到底挂了些什么,是几个卡车,还是几座山丘,亦或是几千山河……
我听的无力,无助。
昨夜,我梦见母亲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梦境。
梦中,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母亲病了,也许是母亲累了,也许是母亲走不动了,梦境的这部分很模糊,总之是,母亲已经不能够给走路了。
总之,我唯一想的就是,赶紧蹲下身子,把母亲背在身上;总之,我毫不迟疑的蹲下,不想给母亲推脱的时间。
结果,如我所愿,母亲很听话地任我背起。其实,背母亲,在我内心深处是很忐忑的,因为我怕背不动母亲。
在女人中,我不算是矮个。年轻时的母亲很高,年少时的我,总喜欢和母亲比身高,盼着快快长到和母亲一般高,成为和母亲一样的美丽的女人,在我眼里,那时的母亲就是个美丽的化身。每次和母亲比身高,母亲总是说同一句话“等你长高了,娘老了,就矮了”。那时的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才不会管母亲是否真会变矮呢
而如今,我长高了,终于比那个美丽的女人还高了。母亲却日渐老去,而且,个子也真的如她所言,矮了。每次看到母亲那不再颀长,反而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就别过脸去,想和上苍商量,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的母亲老去,如果可以,你可以取走我的所有。
母亲虽然矮了,却比我胖点,而我偏瘦,因而,我担心背不动。
路的前方是下坡,并且,路面崎岖不平。我既担心又紧张,母亲是睡着的,她的身子却没有紧贴在我后背上,我怕母亲后仰;路面不平,会使得我脚步踉跄,这样就会影响到母亲,会让她不舒服;而走崎岖的路,会耗尽我更多的力气,而我也许会摔倒……
我焦急也难过,但也只能继续走。我小心翼翼地迈步,把脚小心的放进碎石间,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吃力。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居然顺利地走下那段我担心会摔倒的崎岖。
我突然觉得我背上的母亲,居然一点都不沉,一点重量都没有。我一点都没觉得累,好像什么都没背,而是我一个人在走。
一段平路,好像是到了该放下母亲的时候了。我背着母亲,走在平路上,还是没有感觉到母亲的重量。
我轻轻地蹲下,轻轻的放下母亲,轻轻的边站边想,我还担心背不动母亲呢,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重量都没有?她怎么居然都没有让我感觉到一丝沉重?
那么,她是有心不给我重量了,她不给我重量,是不想累我,她是怕累着我,因而不给我重量…..即便是在她已经失去行走能力,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啜泣声,连忙睁开眼睛,身边没有我刚刚放在地下的母亲,摸一把,眼睛是湿湿的,枕头也有些湿。
夜,寂静无声。
我懂,母亲就是不肯给我一点点重量。哪怕是在梦中。
初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写于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