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杂着唢呐声,妇女小孩的哭声,男人们的吆喝声,咸咸地迎面吹来,忽远忽近,烈日仿佛要把人烤干一般,不远处那把破旧的大遮阳伞下放着一口冷棺,然而制冷效果并不好,尸体腐烂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缓缓弥散开来……三叔静静的躺在里面,外面的一切他听不到,也看不见了,这辈子他终于可以歇歇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已经有三四天都在工地上上夜班了,他会点工地上砌砖的活,最近附近的村子拆迁,为了能多拿拆迁款,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疯狂地把自家楼房加高,用着质量最差的砖块,楼板。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被平地拔高了好几米。白天,有监管部门盯着,拆迁户们不好轻举妄动,晚上,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楼顶上开始人头攒动,翻斗车,大吊机,混凝土搅拌机挤在一起,尘土飞扬,在昏黄的路灯下,哈欠连天的工人们机械地添着砖,加着瓦。三叔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晚上干活是白天工资的两倍,但工作强度也是翻倍的。为了双份的工资,三叔豁出去了,一想到家里还有个未满月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三叔的心就开始发痛。
趁着工人装砖的间隙,三叔舀了瓢凉水浇在脸上,发涨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这会儿那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女儿会不会又在嘶哑的哭闹,媳妇儿尚未出月子,可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医生告诉他先天性心脏病越早治越好,可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呢。村里的人都劝他把孩子送到福利院算了,可三叔说什么也不肯。
他知道村里的人是同情他才这么说的。
三叔三十五岁才结婚,家里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三,且不说家里穷的叮当响,就说他自己本身吧,身高属于三等残废,还是个罗锅,谁肯嫁给这样的他呢?以至于三十出头还没个媳妇,在农村像他这般年纪的都已经是半大小子的爹了。
他也想媳妇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几多年前比他小很多的堂弟都结婚了,那小媳妇儿真俊啊,半年后又给堂弟生了个儿子,那孩子真真招人稀罕,堂弟出去打工了,他时不时会去帮弟妹看看孩子。可是时间长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就来了,老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处央求着人给她这个没用的儿子牵姻缘。
终于有个姑娘肯嫁给三叔了,说是姑娘,其实已经结过一次婚了,并且跟前夫有了个两岁的儿子,因为忍受不了前夫的家庭暴力,离婚了,儿子判给男方了,本来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跟着妈妈的,可是那个姑娘,也就是后来我的三婶当时被男方打的的接近痴呆了,精神麻木。
三婶的家人看中了三叔的老实,而且三叔这样的人能有个媳妇儿就不错了,也不会过于挑剔。两个苦命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三婶比三叔小七八岁,模样也还周正,三叔也真的心疼这个迟来的媳妇儿,带着她去逛街买衣服,下工回来的路上还不忘给媳妇儿买点猪头肉解馋。三婶在三叔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家里的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三婶都一手包了,三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日子过得有了盼头,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三叔在工地上干活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了,美好的生活仿佛就攥在他的手心里。
一年后,媳妇儿怀孕了,三叔更是乐的合不拢嘴,走到哪里都是笑咪咪的。为了给未出世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三叔更是远走他乡,到外地工资更高的工地上去干活了,可是没过多久,三叔就回家了,回来后的三叔明显的憔悴了,眉梢眼角都是忧愁,村子里的人都以为三叔是思念媳妇了,年长的哥哥嫂子更是拿他们夫妻俩取乐:瞧瞧人家两口子,这个好哟!三叔也不辩解,只是对三婶更加体贴入微。
孩子在三叔日夜的期盼中呱呱落地了,是个女孩儿,三叔那终日忧愁的脸上有了一丝微笑,然而这微笑还未来得及绽放,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粉碎。婴儿出生后皮肤异常的白,产科医生抱去做了检查后发现这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
三叔从医生手里接过孩子,缩在医院的角落里无声的抽噎了起来,三叔的背更驼了,人也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可是他也不敢在这多停留,孩子的妈还在产房里等着他呢,她能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最终三叔决定等媳妇儿满月了再告诉她实情,孩子的病拖不得,等半岁以后必须尽早做手术,医生的话一直回荡在三叔的耳边。尽快筹到钱是三叔心中唯一的目标了,三婶跟孩子从医院回家后,三叔等不了她们满月就要去工地上,一开始三婶觉得孩子有点闹还不乐意三叔去,到后来附近村子出双倍工资找夜里做工的人,三叔就再也经不住‘诱惑’了,三叔寻思着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一来白天在家可以帮忙照看孩子,二来还能多挣一份钱,三叔来不及跟媳妇儿商量就跟干活的东家说定了。
白天在工地上干活,都难免会出工伤,更何况夜晚光线不足,人很疲惫,精力不集中。再加上这些加盖的房子用的都是最次的工料,稍不注意就会伤胳膊断腿。三叔也全然顾不得这些了,他已经连续这样上三四个夜班了,‘这是最后一个了,实在太累了,等这家房子今夜上了大梁,自己就歇两天再干。’三叔在心里这么盘算着!
到了夜半十分,人的注意力最分散,最困的时候,准备往上吊大梁了,由于大梁很长,在往上固定的时候需要有人扶住,三叔就站在一端慢慢的扶住,准备固定。突然,就听轰地一声,大梁忽然断裂,抱着大梁的三叔掉在了地上,大梁重重地砸在了三叔的肚子上。旁边的人只听见三叔的惨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等大家回过神来,借助昏黄的路灯,七手八脚的把三叔从大梁下拉出来的时候,血早已和着三叔的泪水、汗水流了一地。
“疼啊,好痛!”
这是三叔最后说的一句话,三叔那满是尘土的身体被鲜血都染红了,三叔等不及人们把他送到医院,在路上就断气了。
三叔走了……
三婶哭的死去活来,族人们决定为三叔讨个公道,把此事上报了公安部门,公安部门要进行尸捡来确定赔偿,三叔的尸体被肢解了。
尸检报告上赫然写着:多囊肾,晚期。这意味着三叔即便不出事故也活不过半年,除非换肾。
但是这并不是出事故的缘由,后来公安部门判定出事的工地和大梁生产厂家各赔偿三叔遗属25万元。
据说,三叔在上次外出打工时,工地上体检,就已经检查出三叔的身体异常状况了,包工头同情地多给了三叔一个月工资让三叔回家。然而三叔却对家人只字未提,后来一个工友来参加三叔的葬礼才对三婶说起此事。村子里的人无不唏嘘落泪,三叔那驼背的抠搂的身躯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困难?这世上,上帝对他关闭了所有的窗,却没有为他开一扇门。
人们都说对于三叔的家人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三叔的女儿终于有钱治病了,剩余的钱也够她们母女生活一阵子了。
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三叔自己的选择还是天意为之,总之,三叔的苦难在那一刻结束了。
后来,三叔的女儿心脏病治好了,与正常人无异,而三婶也一直带着女儿守候着三叔,再未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