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云少爷，咱这就快到了。”

傅云檀微微调整了坐姿，才缓缓睁开眼，掀开车帘，眯了眼睛望着满天霞光。

他清清喉咙，不轻不重地放了一锭银子在车夫身边，道：“够不够买下这辆马车？”

“哎！哎！哪里值这么多……”

“夜里风凉，又是整宿，不能亏待了你。”

“云少爷真是个善人！”车夫眯着眼睛嘿嘿笑着，“又是个年轻的，俊的，这得多少姑娘欢喜啊！”

“哪里哪里。”傅云檀摆摆手，一脸谦虚。

他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小心想到了虞奈何，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毂城郊，傅云檀笑着目送车夫远去，这才悠闲地放下车帘。李晏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马车旁，低声道：“公子。”

“回城罢。”

毂城傅家。

“这姑娘家的将出阁，这么些天了，郎君却不见个踪影……傅夫人，我这出真不是闹，只是这做娘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啊。”满头金饰的虞夫人一下一下地抚着由上好的浮云锦制成的衣裳，涂抹得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

“让您如此忧心，真是对不住了。但我们云檀，素来守信，这儿女姻缘的大事更是重视。这两日也就该回来了。”傅夫人温婉娴雅地笑了笑。

“傅夫人。”虞夫人身旁的白衣少女语气轻缓，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瞒您说，舍妹珈思倾慕傅少爷已久。自定下婚期之后，傅少爷始终不动声色，想必也等着奈何这句话。”

傅夫人紧了紧帕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奈何冒犯了，但还请您稍稍挂心。”虞奈何福身，又朝虞夫人盈盈一笑，“姨娘，我们也该告辞了。”

虞夫人懊恼地紧了紧眉头，还是起身告辞。

行至中庭，正好遇上傅云檀。

“你这孩子！”傅夫人语气嗔怪，捶了傅云檀一拳，“看看你做的好事，还不快给虞夫人和奈何赔个不是！”

傅云檀先是问了安，接着又是将一番恳切的说辞行云流水般道来。

“珈思？”他一脸茫然，继而摆摆手，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拳，“云檀自始至终只属意奈何一个！”

他假装没听见虞奈何很轻的一声嗤笑，模样十分诚恳地挽留两人留下，用过午膳后再行一番长谈。

虞夫人求之不得，自然满口答应。

虞奈何只得一路陪同。

傅云檀请二位夫人先行，与虞奈何在后。

虞奈何真的不是很想搭理他。

但他为什么要抓她的手？

她蹙眉，抬眼看向傅云檀，这才发现他一脸假意，冲她使着眼色。

虞奈何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二位夫人在几步远的地方捂嘴偷笑。

虞奈何只得放下挣脱的想法，全身僵硬地被他拽着走。

“过两天我送你几身衣裳罢。”傅云檀笑眯眯地凑近她。

“不用了。”虞奈何努力地朝另一边挪。

“你品味太素了。”傅云檀不等她回答就亮明了原意，“你也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

虞奈何“唔”了一声。

于是傅云檀说出了他迄今为止最蠢的一句话：“你居然比你妹妹还冷淡。”

虞奈何面上不动声色，气压却霎时低了一大截。傅云檀心中暗叫不好，眼睁睁看着虞奈何加快步伐结束了表演。

虞夫人面有愠色，又不得发作。

虞家的事，傅云檀多少知道一些。虞珈思虽说是庶女，气焰却极为嚣张。何况虞奈何这几年性子越来越淡，虞夫人又被扶了正，也不知这嫡长的小姐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气。

但虞奈何自懂事以来，就始终称虞夫人为“姨娘”。虞府上下竟也顺了她的意思，称呼虞珈思，只是一声“三小姐”。

虞奈何要守护一个人，势必尽心竭力，自始至终。至于她自己，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傅云檀盯着她线条明晰优美的侧脸，想着这姐妹两个到底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们待人都不甚热络。一个像水，一个像草木。

草木深深扎根在土壤中，即便风吹雨打，它仍然在那儿。

可是水不一样，它看似永远流淌在你身边，但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一个身在路上，一个心在路上。

奈何，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