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起伏的群山包裹着田野,稀稀疏疏的房屋藏在绿树后面,一条白色的水泥路从村子中央匍匐而过,宛若游龙。桐树默默地落了一地的花,任鸟雀无意间从上面踩过,野草发了疯一样向没有主人的房子前扩张。
偶尔,从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唢呐声和鞭炮声,给这片土地注入了烟火气。厚土黄天下,氤氲缭绕处,一场盛大的仪式正在开展,如此轰轰烈烈。说话声、乐器声、哭声、音响声交织,宋川人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让一切变得冷清和凄凉,试着用热情让十里八乡的人感受到这里的人是好客的,村庄的后生们也用行动在证明他们同这地里的庄稼、山上的草木一样有着很强的爆发力。
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不由地让人发起感慨:悲事一桩接着一桩,喜事几年都碰不上一次……聊起这一话题,不禁感叹物是人非!原来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蓝天下,在一方土上耕耘,现在即使亲如父母长兄也要隔上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抻长了别离苦……岁月悠悠,亲情再续的方式只有通过一场丧礼了。丧礼一结束,亲情就变得寡淡无味了。土地田园荒芜了并不可怕,可人心荒芜了呢?
宋川人对死者尤为尊重,普通的事情最多三天,葬礼前前后后至少办七天。老者咽气后,就会请上阴阳先生看地、算日子,葬埋之地讲究风水、朝向,日子也精确到时辰,测算宜忌,倘若暂时没能找到好的日子会暂时地将棺材停在上面,等恰当的时日再安埋,当地人称之为“伏丘”。
孝布的发放也是极有讲究的,根据辈分和关系亲疏来确定孝布的长短,以大儿的孝布长,长约两米,小儿及其它的姊妹次之,同辈亲戚的孝布都在一米七左右。孝布是麻布做成的,宽三尺。
发孝布时,唢呐声起,前来吊唁的人向前一步上香、跪拜、作揖,等到这一套程序快完的时候孝布连同一根柔韧的干树皮被搭在肩膀上,礼成后方可戴孝。孝布的戴法也是很有讲究的,辈分低或者小孩可以围在脖子上,而和老者儿女平辈的人必须先把绳子横着放进布里卷上一圈,然后高举过头顶缠上一圈,做成一个帽子的形状,绑在后脑勺,这才算戴好。
女方娘家亲戚来时,女儿媳妇必须坐在棺材后面哭成一团,算是对亲戚们的“迎接”和老者的思念。哭不是单纯地流眼泪,而是边哭边说,回忆和老者生前一起生活的诸多细节,诉说心中的依恋和不舍。需要连哭十几分钟,等到客人都落座时由一些人劝着才停下。
并且在丧礼的七天里,女儿、儿媳们大多时候都是坐在背后陪伴老者,就算是坐累了也会轮流去休息。
这场事由全村人共同操办,主事人一般叫“督管”。开始由督管同主人家商量采购菜品、烟、酒、茶,事情安排妥当后,主人家一般都会站在路口,对来人问好、表示感谢。平常见不到面的人这时候遇见了,一般都会寒暄好一阵。
安埋时,礼炮响起,才算“出灵”。出灵后,所有人让开一条道,鞭炮声一落,由八个身体壮实的人抬起棺材,一步一步向山上走。戴孝的后辈人都跟在后面,手扶着柳棍,在哀乐声中缓缓前行。
在宋川,每一年都有太多这样的时刻,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比起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人情绪跟稳定,表情严肃,眼神平静,从那一张张布满沧桑的脸上读不出喜悦也读不出悲伤……日日在田里营务庄稼的他们仿佛早已看破了生老病死,仿佛这一自然现象和花开花落、草木的生长荣枯并没什么不同。有年纪大的人站在旷野里,目光直视远方,似乎正在想象着自己百年以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每一个人去世,天上会洒下一阵黄土来,没过多久野草和树木也会不约而同地爬上坟头。个人再大的忧伤,都会被风吹伞,再多的眼泪,都会被这片土地上的太阳光蒸发。
每个人的故去,都会让后辈人不断地反思: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活得好、活得更长还是仅仅为了活下去?不禁反思平常诸多行为,珍惜时间,珍惜亲情,然后向死而生。
滚滚红尘中,人的记忆其实是极为有限的,生活过几十年的地方,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么几个镜头,一闪而过。共同生活过的亲人,亦是如此。倘若一直匆匆赶路,将会错过多少幸福快乐的瞬间呀!
谨以此文献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愿你们不管多忙多累,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