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草根记事(十三)---民办教师李眼镜

（十三） 民办教师李眼镜

　　 现在想想，李眼镜挺象那个啥韩国明星裴#俊的，什么什么的轮廓，什么什么的眼神，当然，只是我个人感觉，毕竟我一来不喜欢韩国现代剧，二来已经分别近七八年了，现在的印象中，也就是蓬松的头发，头发的下面架着副眼镜，眼镜的后面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眼睛的上面，一对浓黑的眉毛，大约1米75的个子在成都算得上偏高但并不突兀，总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当然，他有一点绝对和那裴什么不一样，他是个师院毕业的前民办教师---没钱。

　　 那年，我还住在成都西郊的花照村，那个鱼龙混杂的城乡结合部。那年，那裴#俊在中国和非典一样还是默默无闻，我记忆中欣赏他那种造型的，也就是房东二郎哥了。

　　 他来找房子的时候，是个周末的下午，二郎的儿子太郎蹦蹦跳跳的把他带进屋的时候，二郎刚好胡了我一个清一色，兴高采烈的展示着他的兰花指，回头瞟了一眼，继续打牌。“太郎啊，你带他去看哈房子哈，爸爸忙得很...."

　　 "我刚才带他去看了，他说要得。”太郎一脸老成又充满希冀的回答。

　　 “哦，乖，拿去买冰糕。”二郎抽出一张一元给太郎，太郎道了声谢谢又蹦蹦跳跳的跑下楼去。

　　 二郎继续打牌，“那间房130一个月，一个季度400。”

　　 “哦，大哥，能不能便宜点嘛？”一个怯生生的，却颇有些磁性的声音轻轻回话。

　　 “你还嫌...贵？”短短的四个字，明显感觉到有停顿有转折有犹豫，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二郎抓牌的手略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便见他慢慢回过头去，盯着李眼镜看了好几秒，然后又急速转过来，牌也不看翻手丢在桌上， 声音有点妩媚，“哦，那你想给好多嘛”，

　　 李眼镜站在门边，显得有点局促，“我才来成都，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能不能便宜点。”

　　 “好嘛，你们勒些学生可怜兮兮的，那你100元个月好了...”

　　 “碰！”桌子上一个人在装呕吐，两个人在敲桌子大吼碰牌，装呕吐那个是二郎的中学同学，隔壁家的房东老板，敲桌子的是我和卖灯泡的老谢。

　　 妈妈的，空的那间房子在我隔壁，跟我和老谢租的房子一样大，我俩都是400/季度的交。“哼！”二郎毫不示弱的也敲了下桌子，狠狠的盯了我和老谢一眼，眼神里有点威胁，有点不屑。中学同学无奈的对我俩翻了翻白眼，意思很明白，是人家爹妈的技术好。三个人齐刷刷的望向门边的李眼镜，不就是个说句话都脸红的戴眼镜的瘦高个吗？

　　 第二天，李眼镜把他的简单行李提了过来。二郎很是开心，也不叫我们打牌了，全力展现一个优秀房东的职业风范，给他打扫卫生，陪他到处买生活用品，热情介绍花照村的人文世故。我本着邻居之谊想去帮帮手，结果只来得及通个姓名，便被二郎凶狠狠的眼神瞪到了麻将馆里。

　　 下面的一个星期，是二郎很快乐的一个星期，天天哼着小曲，麻将桌上也是风生水起颇为生猛，有次被中学同学吹捧的差点就在院子里来了场哥萨克骑兵舞，幸好太郎刚好放学回家才让他醒过神来。唯一让二郎遗憾的，就是李眼镜忙得很，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常常10点左右才回家，所以二郎只来得及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得哄着他的宝贝太郎睡觉了。而我回来的时候，往往看见他在门口杂货店那里神色忧郁的打公用电话，或者沉着脸，蹲在小店对面的阴沟旁抽着闷烟。

　　 第二个星期，二郎还是很快乐，有时候还叫上李眼镜和他家一起吃晚饭。李眼镜也没那么腼腆，神色也少了许多忧郁，打招呼时候也自然了许多，偶尔还能露点笑容出来。打公用电话的时候还是多，但却少见他蹲在阴沟旁抽烟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李眼镜早早的出去了，我们几个人又坐在麻将桌上。激战正酣，太郎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老汉，李叔叔带了个阿姨回来，好漂亮哦。。。”二郎一听这话，脸刷的一下变白了，把牌一扣，就起身去看，我也回头从窗口外看，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李眼镜和一个女子正在从后座上下行李。三个人对视一眼，眼里带笑，都不作声。

　　 二郎马着脸走进来，硬硬的坐下，“快点，该哪个出牌了。”

　　 不几分钟，李眼镜带着一个女子走进来。“二哥，谢哥，你们都在啊，这是我的女朋友，小敏。”“二哥，谢哥，你们好，这几天麻烦你们照顾他了。”那个小敏相貌确实不差，举止也颇为得体。还顺手从李眼镜怀里摸出一包新五牛，打开后，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支。二郎沉着脸，烟是接了，只是兰花指变成了鹰爪。我们三个则强忍着笑，三脸的严肃。感觉到气氛不对，李眼镜不知所措，倒是那小敏反应快，“二哥，谢哥，你们慢慢耍，我才过来，和他去收拾下东西。”说完，放下五牛，转身拉着李眼镜便要出去，二郎突然说到，“小李啊，我们这里每个月水费清洁费每个月每家摊10元，上次忘记给你说了。”中学同学首先忍不住，大笑起来，幅度大了点，把桌子顶抖了一下，牌全部乱了，看着纳闷的李眼镜和小敏，我和老谢也跟着笑出声来。二郎终于发作了，“笑个屁笑，老子的清一色！”这一声吼惊天动地，颇有男子汉气息。

　　 李眼镜的女人来了，二郎曾经的快乐，就如一个和他闹翻了的房客一样，离开了他的脸，搬到了李眼镜的脸上。二郎那个星期一直马着脸，场场输钱，太郎聪明的不蹦不跳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乖乖的躲到他奶奶或叔叔家里做作业看电视，再不来麻将桌要钱。小敏据说是在一个宾馆总台上班，常常是10点左右才下班，这时候，李眼镜便早早的骑着他在会府买的的二手自行车，去宾馆门口等她下班。若是小敏休息，两个人便牵着手一起去菜市买菜做饭或者去菜店子正街逛逛小服装店。有次买了点小装饰品回来，见二郎眼睛发亮，小敏忙改口送给他，二郎这才恢复了笑容，常常和小敏讨论今年的服装流行趋势了。也请我一起吃过两顿饭，李眼镜的手艺不错，小敏只负责洗菜，其他就一概不管了。

　　 倘若小敏上班了，我又没出去玩，李眼镜便和我下几盘象棋，聊聊天。他和小敏是中学同学，他考上了个师范院校，小敏却待业在家。等他毕业后，打算申请分配回老家教书，然后和小敏结婚，但是没有关系很难进县城的学校，最后选择了下乡做个民办教师，据说他们那个县的民办教师待遇还不错，比起甘肃那边的好多了，好歹还上了3位数。但没想到的是，他忙毕业跑分配的时候，小敏却被同学喊到成都打工。他那个学校离最近的电话（乡政府）还有近20里地，结果两个人还是只有靠书信联系。见识了成都的繁华，小敏是不愿意回县城了，何况县城里几乎没啥就业机会.信越来越少，李眼镜感觉小敏离自己越来越远。几个月前更是含糊的提出分手的意思。李眼镜思前想后，终于办了个停新留职的手续，跟着来到成都。希望能一起在成都发展，或者把她带回老家。

　　 和我聊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在成都的几个人才市场转了一个多月，也学会了喝酒，只是酒量不大，一杯啤酒上脸，一瓶啤酒头晕。

　　 成都的消费水平本来不高，但是他没有工作，小敏也才几百元一个月，经济上怎么也有压力，小敏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觉得难受，正常男人都是怕别人觉得自己是吃软饭的。他也想找我们帮忙，但我和老谢都无能为力，倒是二郎无意中给了他们一个建议，卖点小装饰品啥的。小两口盘算了几天，觉得可行，就去了荷花池。本钱不多，估计就花了2、3百吧，买上一些绢花，一些风铃什么的，每天晚上，两个人就在屋里扎花篮配链色，第二天早上李眼镜起来做好饭，然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推着自行车到营门口立交桥下。小敏去上班，李眼镜就站在那里卖。到了8点过，李眼镜就收拾好东西，然后骑车去城里的宾馆接小敏下班，这时候往往还有些菜贩卖菜，便随便买几角钱的藤藤菜，莴笋叶什么的，常常是12点我从外边回来，他们正一个洗碗，一个扎花篮。但李眼镜毕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好几次从立交桥下经过，旁边的小贩们吆喝得非常卖力，而他蹲在自行车旁边，不声不响。间或有人主动问起，这才起身做答。偶然闲聊问起，只是说生意难做，城管又来得勤。

　　 时间过得很快，人要变的时候，也会变得很快。小敏和邻居间的招呼更加熟练，通宵值班的时间更多了，身上的香气更浓了，但对李眼镜的笑容却少了许多，也不大扎花篮了，反而在吃饭以后，开始抢着洗碗收拾。李眼镜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眼神里的忧郁变的愈加浓厚。二郎说，好几次小敏上班没多久，他就骑着车回来躺在屋里不知道想什么，他也找我谈过几次工作的事情，但我确实无能为力，公司正在裁人，何况他毫无经验性格也不适合。晚上玩牌回来，也开始少见他俩一起扎花篮收拾屋子，往往是关着门开着灯，偶尔还有压抑着的争吵声。二郎很想安慰下李眼镜，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住了近半年，李眼镜对他也多少有了些了解，尽量的回避他。

　　 一天晚上9点过，雨下的挺大，我从公司加班回来，到门口一看，李眼镜正蹲在屋檐下，全身已经淋透，自行车斜倒在楼梯上，车上的绢花已经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二楼上，他那间房门开着，亮着灯。我拉他上去，他动也不动，问他也不说话，头埋得更低。我无可奈何，只好先上楼。他的房间里一片凌乱，小敏一根矮凳坐在煤油炉旁，双手抱膝，傻傻的看着一簇似明似暗的炉火。职业装上一股浓郁的酒气。我敲敲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着炉火。太郎突然从他房间探个头出来，一脸神秘的招呼我过去，我走进去，二郎不在。太郎推我更进去点，望了一下走廊，然后把门关上，使劲搂着我脖子，凑到我耳朵边悄悄告诉我:

　　 “他们打架了！好凶哦。。。”

　　 “不会哦”

　　 “真的，李叔叔打了小敏姐姐两耳光，小敏姐姐把李叔叔的脸都抓烂了”

　　 “你晓得为哪样嘛？”

　　 “刚才有个叔叔送小敏姐姐回来的，还跟我买了根火腿肠，我才不吃呢，爸爸教的，明天拿二叔家去喂花花”

　　 “哦，你李叔叔看到了啊？”

　　 “恩啊，李叔叔好凶哦，一回来把车子一丢，就冲到屋头去了，那个叔叔一

　　走，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还有。。。。”

　　 门一下被推开，二郎走了进来，阴沉着脸，“还不快点睡觉去？”

　　 “哦”太郎忙放开我脖子，跑进里面的卧室。

　　 我对二郎说道：“二哥，你还是劝劝他们吧，这么晚了，再闹下去也不好”

　　 “我咋个好劝嘛，我刚才劝了他半天，他动都不动。"二郎一边说，一边从窗口往下面看，看上去颇有点担心。

　　 我心头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是想哈办法嘛，再下去李眼镜肯定要淋出问题来了。”

　　 “也是哈”二郎想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想出个什么话来，先去找小敏谈，几分钟后就和小敏两个一起下去把李眼镜拉回屋了。帮他两个关上房门，二郎满脸哀怨的进我的房里转了一圈，四处看看，啥话也不说，回自己房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李眼镜和小敏拉着手出去买菜，看似已经和好了。不过李眼镜再没去卖花，又开始了新一轮在各个人才市场的奔波。终于找到个卖电话贴片（贴在话筒上，据说有杀菌消毒除臭的功效）的推销员工作，还特地找我咨询了做销售的一些技巧。李眼镜开始忙碌起来。每天做好早点，和小敏一起上班，到处推销，晚上下班回来做好晚饭，然后接小敏下班，如果小敏休息，他中午就赶回来做好午饭，然后叫小敏起床等她吃完，自己收拾好后又出去继续推销。这些事我没亲见，都是二郎不无醋意的泄露出来的，这时候，他多少都会出错一次两次牌引起点小纠纷。

　　 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的过了两个月。李眼镜又失业了，请我喝酒的时候，他醉醺醺的告诉我，老板跑了，两个月1000多元的工资和提成，他就只拿到第一个月300元的保底工资。那天他彻底失去了儒雅的风度，眼神里的忧郁被愤怒代替，小敏很平静，一种让人不安的平静，静静的给他倒酒，静静的把菜拿去回锅。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李眼镜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小敏平静的走到麻将桌前，把400元钱放到二郎面前，“二哥，这是下个季度的房租，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他了，他...”她停顿了一下，“你多劝劝他，他不适合成都的。”

　　 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下来几个年轻男女，嘻嘻哈哈的开始帮小敏收拾衣物。东西没多少,不一会便全部装上车,小敏关上门,把钥匙放在二郎面前,面无表情的给桌上几人道了声再见,转身走人.

　　 中午一点，李眼镜提着一把藤藤菜回来，看着空荡荡的简易衣柜，他也没问二郎和我们，缓缓的蹲在地上毫不做声，慢慢的，传出一阵阵抽泣。一直到晚上天黑开灯，而他的屋子里一片漆黑的时候，他突然冲了出去，直到晚上12点才回来。第二天，他又骑着自行车出去转了一天，没和谁说话，也没谁知道他有没吃东西。第三天，他在家里躺了一天，然后找了二郎。第四天晚上下班回来,隔壁的房子空了,太郎正在里面玩赛车.

　　 二郎后来说，他把那400元给他了，他说他回去继续做民办教师去，家里人告诉他，他教过的学生给他写了很多信和明信片，

　　 老师,成都漂亮吗?您在成都还好吗？